“你,不杀我了?”沈知渝有些疑虑。
“公主说要杀你?”冥一歪了歪头,两把鸳鸯钺瞬间出现在手上。
沈知渝后退了一步忙道:“没有。”
“说要保你?”冥一挑眉再问。
沈知渝抿抿唇,出府门到王宫这一路注定九死一生,他几乎想答是,迟疑了一下,却只是摇了摇头。
冥一垂下眼不再看他。
公主府与宫门隔着三条街道,一路不见灯火。沈知渝走得很慢,几乎每一步都会牵扯到身后的伤口,可他丝毫顾不上疼痛。
沈知渝望了望天色,同身边人对视一眼,艰难的回身想打开拖着的布包,沈知溺忙接过手:“哥,我来吧。”
结扣展开,里面满装着白色纸钱。沈知渝愣愣看了好一会,一滴眼泪突就掉了下来。
亲戚或余悲,他人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当年沈家一百多口满门斩首,尸体就那么大喇喇扔在荒山乱坟岗上,沈知渝被带进国公府,几次想跑出来找寻,又都被抓了回去。
最后一次,府中教习的板子打折了两根他依旧不肯低头,陈国公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说他是侥幸活了一命,出去按律是必死结局,倒不如死在他府上。
沈知渝当时信了,可后来在席上宴客,也是他哈哈大笑浑不在意的跟众人讲他的来历,西晋的律法和沈府惨痛的过去仿佛只是是捆扎礼物的丝带,让人拆得更有兴味罢了。
稍长大些沈知渝也曾溜出去找过,可那时残躯腐肉早被风雨吹淋野狗撕尽,沈知渝忙了一下午也没拼全一个。
他也就不拼了,只买了一筐又一筐的冥纸漫山遍野撒过去,风将纸钱卷到半空,他不知道何处是他的家人,便千里万里全都祭了。
沈知渝深吸了口气,手中纸钱猛地向上抛去,他抬着头,看着白色的蝴蝶劈头盖脸落下,将他和沈知溺包裹其中。
沈知渝闭上眼轻声呢喃:“有愧族人,多年苟延残喘做尽下流事,少年志气翻土夯地,十年寒窗皆饲刍狗,如今箭在弦上斗胆求族人保佑。”
他耳边传来沈知溺压抑的哽咽,沈知渝深吸口气:“母亲父亲,祖父祖母,荒山孤苦北风凉,不如随孩儿一同回来看看。看看西晋朝堂如何藏污纳垢,看看平头百姓如何受尽苦楚,看看万乘之尊如何闭目塞听!”
他惨淡一笑,声音逐大:“你们来看看,看看究竟谁是乱臣谁是贼子!看看沈家多年以善济人养出些什么虎狼!看看孩儿索尽枯肠典身卖命,究竟,究竟进不进得这王宫!”
风猛地呼啸一声,沈知溺长发散开,包中纸钱打着旋扬出好远,四下黑暗,偶听犬吠三两。
沈知溺本该害怕,可她只是展开双臂,在这风中微微闭眼。
她从未觉得如此平静,往日喧闹的街道如今冷清萧条,她扶着沈知渝一步一步朝前走去,一把接一把的撒着纸钱。她紧紧抓着沈知渝的手,似乎想把自己零星的勇气全数渡给她的兄长。
不知过了多久,有鸡鸣响,稀疏窗户撑起,三五商贩出门。沈知渝顿了脚步回头看她。
“知溺,怕不怕?”他静静的看着少女的眼睛,沈知溺的身子在发抖,却倔强的摇了摇头。
沈知渝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这里离公主府已经足够远了,前方就是主路,也是通往王宫的必经之路。
沈知渝知道,若有险恶,必在这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