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皇帝的召见比路凌霄预期中的来得更快,外间的天还大亮着,便就有内侍前来宣旨,他是少数能见皇帝的质子,也是唯一一位能在入京城当日便被召见的人。
一场宫宴看上去置办得很是精心,不同于寻常宫宴的死板,今次这宴请设在园中,背靠竹林,面向清溪,静有亭台动有微风,实在是最巧妙不过的心思。
这点子时间能置办出这样一场宫宴显见得不大容易,他立于其中,向着皇帝行了不卑不亢的一礼,余光瞥见今晨见着的那位青衣少女,瞧出她面上的神情不悦,便知晓这多半是将她心心念念的家宴改换成了宫宴。
既是宫宴,自然少不了朝臣们作陪,他们最懂皇帝的心思,知晓今次宴请实在是路凌霄使了手段换来的,故而对这位明面上的贵客的客气之余,多少也多了些许意味深长地打量,只是这于他来说却不十分要紧。
只消今日他见着南齐皇帝的消息传出去,那礼送的便不算浪费。
南齐皇帝不咸不淡地与他寒暄两句,便示意身边的周知意同他道谢。少女早换了衣裳重梳发髻,正襟危坐于上首,颇为自矜地略略颔首,便当是见礼,“少将军的赠礼本殿很是欢喜。”
她见惯了奇珍异宝,偶有人另辟蹊径,送上这些东西也实在是稀奇得很,而那杂术又实在对她的胃口,故而纵使因着家宴之事不大高兴,可该有的礼数却也还是做得周全,“只是这生辰已过,却还要少将军破费,实在叫本殿心中不安。”
路凌霄对这位公主的生平事迹很有耳闻,身为南齐唯一的一位嫡公主,生性跳脱,自小千娇万宠着长大,所谓宫规等一切束缚于她而言皆是虚设,南齐上下便就没有她想要而不能的东西,面对这位殿下,她说的每句话,自然也都不能当真。
“不过是闲事抄录的书册,既非原本,便也就算不上是破费。”
周知意闻言浅笑,也不与他多客气,只给他指了将他从两国边境接入建邺的应家长子,应礼对面的空座,“今日是为少将军与应大人洗尘,还请少将军先且入座,莫要站着说话了。”
她与皇帝并肩而坐,说的话自然也能当做是皇帝的意思,客随主便,主家发话客人实在没有不从道理。
……
“闻听北陈人喜在宴请之上啖生肉,饮血酒,极有上古遗风,少将军今番初见我朝宴请,不知可还习惯?”
桌上的菜式颇多,巴掌大小的青瓷碟上盛着一口都塞不满的精致菜肴,有人瞧着他一直没有动筷,以为奚落北陈的机会来了,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什么上古遗风,不过就是讥上一句北陈人不懂礼数,如未开化的野蛮人一般茹毛饮血,用不惯这些精细的吃食。
这般□□直白的挑衅手段实在低劣,而上首的那位却仍是一副仍由他们胡闹的态度,读书人之间的口舌之争总透着些许无趣,路凌霄神色不变地反问上了一句,“这位大人曾赴过北陈的宫宴?”
那人连带着周边诸位想要看他笑话的朝臣们皆变了脸色,这话几乎与直接开口问询,这位大人是否叛国,没有两样。
他虽是质子,却也不能听任这些人讥讽,这不但丢了北陈的脸面,也同样会使自己日后的处境更加艰难,这些言语上的争端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有人替方才那位打圆场。
眼瞧着在他这处占不上什么便宜甚至还落了下乘,作为陪客的官员们面上多少有些不好看,好在今日这宴请上的主角并不止一位,很快诸人就将注意转到了应礼的身上。
路凌霄亦没有一入建邺就与要与南齐水火不容的想法,如今两朝之间的关系方缓,不论是哪一方都不愿做让两边关系更加紧张的那个,如今是南齐人主动挑起争端,他不过挡上两句,算不得有错。他浅浅呷了一口面前苦得难以下咽的茶水,便当是要将此事揭过,再不言语。
“少将军远道而来,既是为着求学,便不能不提我朝的学塾。”应礼是得了皇帝的示意方才开口的,建邺的学塾也实在是当世闻名,“不知少将军可有什么打算?”
“定居建邺的大儒颇多,若能得先生们指点一二,实在是荣幸之至。”他说这话时倒是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诚挚来,仿若今朝当真是为着求学而来,“只是怕叨扰了先生们的清净。”
他目光炯炯,透出几分期待来,“久闻宋启敏老先生的才名,不知应大人可有能引荐一二。”
诸人闻听这个名字皆是一愣,许久才有窸窣的私语声传来,倒也不是因着旁的什么,实在是这位老先生的名讳早被众人刻意遗忘,今日若不是路凌霄提及,恐不会有人想起他亦是闻名天下的饱学之士。
想从南齐这一众极有名气的大儒之中,找出一位脾气秉性都十分古怪的属实也是不大容易,恰好宋老先生便是。
宋家诗书传家,世代都是不入仕的清流,以开设私塾为生,到了宋启敏这一代,更是连学生也少收了,恨不能久居深山之中,与朝廷再无一点儿瓜葛。原先入仕的学子们,皆闭口不谈师门之事,久而久之,便少有人提及宋启敏此人了。
应礼极快地瞥了一眼上首的人,不知他忽然提起宋启敏是否存着什么旁的心思,正想着如何推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