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光大亮,风刮得呼呼作响。
此处居高,视野甚是开阔。附近有低低山丘上,虽覆些寒霜,仍有绿意露出。
往前去,无际的平地皆是黄土枯草接续连天。
阴明月踩着小马扎,直接下了车架,大跨步直接往正后方的马车而去。
后面的马车比阴明月所在的马车还要大上不少,正是阴家的郎君阴绍所在的马车。
侍立在门外的侍女金钿和金蕊赶忙打开帘子,并且向帘里通禀女郎来了。
阴明月脚步略顿了顿,便毫不犹豫地掠过,闪身径直就跨了进去。
透过这日光清透,混杂着车厢里的烛光昏黄。
阴明月一进帘内,就看见自己多年未见,年方十岁的弟弟阴绍。
初阳映衬着他稚嫩的面容,眉眼弯弯,与她自己褪色记忆里最鲜活的样子一般无二。
阴招正执笔,沉静地坐在案桌之前,一笔一划地细致临摹着《兰亭序》拓帖。
而家里跟随父亲多年的门客方奎正坐在一旁看书,平日里阴绮姐弟皆礼称他方叔。
阴明月禁不住地心神激荡,百感交集,只觉得眼眶发热发烫。
她慢慢走到阴绍身旁站定。
“姐姐来了。”阴绍便将笔顺手搁置在一旁。
他一抬眼惊得起身,便看见姐姐此时神情复杂莫名,眉眼哀柔。
阴绍与阴明月本就极亲近。也知自家姐姐性情良善温柔,当下就一边轻轻拍阴明月的肩头,一边耐心问:“姐姐,弟弟在这里呢,有什么事且与我说便是。”
阴明月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趴在阴绍肩头,早已是泪流满面。
弟弟虽甚身量与她差不多,却这么清瘦。
她不禁用力抱紧阴绍!
谁也不知道,天可怜见,她与阴绍这次团聚晃眼却已经是隔世再聚!
这就是她此生重活一世,誓死也要保护的弟弟啊!
阴绍扶着阴明月到坐席边,取出帕子给阴明月拭泪。
他寒星般目光直盯向芳兰,直接厉声质问:“芳兰,你说!”
“是方才…方才文妈妈她,她对女郎无礼。”芳兰脸色发白,怯怯地回答道。
阴明月满眼细细描摹弟弟的面容,拉过阴绍的手,温声安慰:“阿绍,你无需忧心家中小事,安心读书便是。那文妈妈,我己经处置了。”
阴绍虽年方十岁,但自小便是极有主意,刚毅果决之人。早先便想拿住文妈妈的差错处置了她,偏偏姐姐平日里十分敬重文妈妈,让他一时难以插手。
不过眼下,姐姐既然不再信重文妈妈,正好可以发落文妈妈。
阴绍看了看姐姐的神色此时已经十分平和,不过也并没有完全放下心,便问:“姐姐,您别太过心善了。文妈妈平日犯小错也就罢了,如今越发张狂起来,竟冒犯了姐姐。不如行家法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阴明月轻压下阴绍的手,朝他恳切道:“阿绍,姐姐早已想好了。待明日我们登船前,就预备给文妈妈还她自由身,从此以后与我们家再无干系,可好?”
阴绍看着姐姐这般,也只好妥协下来,无奈地道:“嗯嗯,此事就听姐姐的安排。”
他趁阴绮不注意给自己随身侍从吴安使了个眼色。吴安立刻转头出了车厢。
“嗯,今天习字之事先暂放下。”阴明月给阴绍递了杯茶水,接着道:“我过来是有些事。”
她接着对一旁的方奎道:“方叔,既已到临河县外,本该安心,奈何我这心中惴惴。方叔,你多年来跟随父亲剿匪,亦经历诸多武事。我想这临河县边就挨着河水,兼有江流水系,商户繁密,必有隐患,不可不防呢!”
阴绍正坐,也十分耐心听着,听了姐姐的话不时地点头。
方奎皱眉细细思量,捋了捋胡须,才回话道:“女郎说的是,我也有此担忧。况且我家护卫不如其他家多,若有劫匪,实在危险。而我们长途跋涉到此地,人马疲惫。”
接着他又道:“而车上辎重也需补充。可派三个护卫正好编为一队去临河县道旁的驿站中采备些,便回来严守家中。您看可否如此?还有那乔家,也不可不防。”
阴绍听见方叔提起乔家,不仅露出轻蔑之色,道:“乔家就像泥地里的蛆虫,烂不可闻!”
这话倒是极贴切,乔家当初在安阳县中时也不过是普通士族。前年,乔家当家家主乔泛鹄同友人去画舫游船作乐,去了正巧遇见自己的儿子乔淝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让旁人大跌眼镜的是,乔家人竟毫不介意地一同享用几位流莺,因此事传了出来,本就不太好的名声便更加脏臭。
阴明月抿了口茶,笑道:“阿绍,你现在可以鄙夷乔家,不过不能无视乔家。老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何况,我们这支也只是三等门第。你需得明白世论门第,必称一婚一宦。士族立身的根本,便是营事婚宦。”
阴绍听了若有所思,之前他虽然也知晓“士大夫当须好姻亲”这句话,但并没有现在这般警醒。
毕竟,若是没个好姻亲,既是是同堂兄弟,当有从宦或遭灾之时,便有士庶之异。
从此,地望悬隔,成为士庶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