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字,语气里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惊异,“家里这般光景,你和凤姐姐为了遣散干净旧人废了多少心思,他却如此有人情,可真是比我想象得还‘重情重义’。”
“麝月秋纹倒不是那起子想趁着走之前讹一笔的。大约是真舍不得宝玉,家里头也觉得咱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横竖都要卖女儿去为奴为婢,不如仍找旧卖主。”
“那是该舍不得。从前怡红院最得奉承,丫鬟出去比半个主子都体面。可如今是什么状况!家里那么多口人,只敢留下四个婆子负责一应做饭、洒扫、洗衣……麝月秋纹自入了怡红院,可还做过这样的活吗?”
“所以我自然是回绝了。”
“他本就不该来问你。”惜春冷着声,“家里头留谁用谁,看的还是老爷的心思。若真心想留人,他也该去求老爷,找你,难不成叫你去跟老爷说吗?倒是很会为难人。”
“也没什么为难的。”
探春目光掠过惜春的袖口。那下面有一道烫伤,是前日她累到夜里咳嗽,惜春起来给她烧水时不小心烫到的。放在从前,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却真切落在了皮肤上。
为着不给家里头添麻烦,两人都没有声张。宝玉没发现自己的一个妹妹形容憔悴,另一个吃饭时疼得筷子都握不稳,依旧找来诉说自己对旁人的心疼。
收回目光,探春依然冷静:“我只是告诉他,我也很想侍书。”
“然后呢?”
“然后他就大哭一场,回去了。本以为他能想开,依你所言,是不吃不喝又想不开了。”
漫长的沉默后,惜春忽而笑了一声:“呵!人说知耻而后勇。我以为他那么心疼大家,若是被刺痛了,至少也能说一句:他一定要想办法把大家都接回来。哪怕只是立个志向呢!”
是啊,志向……探春酸楚,有的人生为男儿,明明已经天生比旁人多了机会,却连往那个方向走都不肯。而自己……探春不是单纯跟宝玉说气话,她跟侍书的确也是多年的情谊,她难道不痛心吗?如果她是男儿,头悬梁锥刺股也要争个未来,才能把在乎的人保护好。
可惜,没有“如果”。
之后良久,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探春整理好心情,打算去汇总今日采买的支出时,惜春忽而又开口:“我前几天偷偷去求了几位姐姐一件事。我问她们能否在家里书画铺子里头,给我找些抄写、卖画的活。”
“你疯了?”探春几乎是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随即猛然压低,先挪到门前闪开缝隙见了无人,才回来用气声说,“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家里少说尚有两千两余银,哪里就到了这等地步!再者,便是真到了女眷谋生的那一步,也是用绣活。你用书画,你……”探春几番措辞,发现实在没法委婉,“你知道旁人会说你吗?你知道外头那些男子拿了女儿家的东西是何等意淫丑态吗?你知道大家闺秀公开卖弄才气是……”
“是家道中落流落秦楼楚馆的花魁作态。别看我,都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词是不该女儿家说的。我也不是没看过外头的话本。要不是晴姐姐和大姐姐给咱们求情,要是咱家的罪再重些,说不准话本里头的桥段就要发生在咱们家了呢。”
惜春从来不吝于把话说明白,只是在探春快被自己噎死前赶紧补了一句解释:“你别急。我就算真的卖字画也不会叫人知道的,几位姐姐也还没答应我。二姐姐夫家产业虽大,终究她掌控不得。宝姐姐家里有书画铺子,只是她一向谨慎,也劝过我了。黛玉姐姐倒是没急着骂我,只说兹事体大,叫我万不可争一时意气,须得想好了这条路的利弊,更得跟家人商量。”
“那你不用去跟老爷商量了,他最看重清名,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啊,我没打算跟老爷说。别说让我去,就是老爷自己都不会肯卖自己的字画,大抵会觉得有辱斯文。”惜春很中肯地分析,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利,“我现在觉得男子们也挺有意思的,把赚钱的生计都分了等级,有的人能干,有的人就不能干。分的时候也有心思,便如书画与绣活。”
“的确,一副好字好画耗费的功夫不比绣活少,但只要掌握了基本的书画技巧,诸如抄书、写信乃至画两笔糊弄外行总是容易的。而绣活,再好的绣娘也顶多增些熟练,照旧一针一线熬着眼睛。人到中年就熬瞎了的绣娘不少,一把年纪还挥毫泼墨的文人更不少,偏偏女子便做不得这挥毫泼墨的,可不就是有意思吗?”
“你说这个,不是又绕了回去吗?”趁着惜春说这一大段,探春总算平复了乍然被惊到的心情,“世道如此,若是能做,你也不必琢磨字画了,去科考都比家里头那个有些希望。”
“是,世道如此,我接受,所以我也不会拿女子的身份去,就当是匿名的落魄书生。”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被发现了,别说你,说不定别人也要受牵连。”
“你可还记得年初太医院发的三册医书?因着简洁好用,许多人家都存了几套,连咱们都有写给女子的那本——那实际上是晴姐姐和黛姐姐写的,上头的杏林居士和潇湘居士就是她俩,是圣上允了的。”惜春并不奇怪探春的担心,却不轻不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