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一众宫女太监都僵在原地,原以为会是件天大的喜事,不成想主子娘娘半晌不语,这神情怎么瞧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
这娘家母亲入宫探望可是所以妃嫔都盼望着的天大恩赏,往常只有有孕的嫔妃在临产前,才能有这样的待遇,这还得是在皇上面前有体面的,没有体面的生了也是白生。
像皇贵妃这样刚怀孕三个月,就能见到娘家母亲的,可真是从没有过的,更别说万岁爷还特意叮嘱了,不必守宫门下钥的规矩,留宿几日也使得,这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恩典。
岫月与旁人不同,在御茶房时她便知道沈娆与家中似乎有些龃龉,虽并不知晓是何原因,但见自家主子久久不语,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娘娘,要不奴婢出去拦一下,就说您身子不适?”
沈娆闻言一叹,没有这样的道理,这年头孝道二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头上,别说自己,康熙不敢轻易挑战,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心里埋冤康熙可真会给自己找事儿。
“罢了,是本宫高兴过头了,快请额娘进来。”沈娆理了理衣摆,扶着岫月站了起来,准备出去迎。
岫月连忙劝了句:“娘娘,外面风硬,您又有身子,就到暖阁门口迎迎就行了,想来夫人也不会怪罪的。”
沈娆一笑道:“本宫与额娘多年未见了,心中想念甚矣,我出去迎迎,你去把万岁爷那件熊皮大氅找来。”
要让她对着佐领福晋装出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来,实在是太过为难,也只能在这些细枝末节处提前找补找补,也省得落人口实。
不过她一向知道爱惜自己,如今更是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多考虑几分,夹袄、大氅、雪靴、围帽都穿戴妥当了,又捧了掐丝珐琅龙凤勾莲的手炉,才在宫女的搀扶下出去了。
饶是这样,一出殿门还是觉得一阵寒意,西北风裹着黄豆大的雪粒子砸在雪伞上,甚至能听见啪嗒的声音。
岫月小心翼翼地扶着都快裹成球了的主子,心里一阵好笑,怪道得去取万岁爷的大氅呢,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真要是换了她自己紫狐氅衣还真穿不上了。
“主子,可要乘步辇?”还没出殿门,岫月便小声问道。
沈娆隔着雪幕,蹙眉看了一眼那架华盛的皇贵妃步辇,嫌弃道:“不坐,这数九寒天的,走走还暖和点。”
这倒是句大实话,就这大雪纷飞的,坐在步辇上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就得变成冰雕,然而能在宫里乘轿本身就是恩典,既是皇恩,那便没有推辞的道理,是以佐领夫人此时就坐在一乘两人抬的肩舆之上,没遮没拦的,比受刑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就是这样,抬肩舆的奴才还半路停下了脚步,佐领夫人吹得脸颊生疼,肩膀的雪落了足足三寸,等了半刻钟的时间,仍不见动静,终于忍不住出言问道:“公公,前面可是干清宫?咱们怎么不走了?”
一旁跟着的太监恭敬一揖,笑道:“回夫人话,前头就是干清宫。”语气也殷勤得很,却对停下来的原因只字不提。
佐领夫人闻言一脸苦色,心里抱怨着,这群奴才的不醒事,把她撩在这儿平白捱冻,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来。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远处缓缓走出一行人来,一旁领路的太监看了,连忙挥了挥手,两个抬轿的太监立时重新扛起了肩舆,快步迎了过去。
直到近前,身子冻得僵硬,又晃得七荤八素的佐领夫人,都没认出对向为首的贵人,就是自己女儿来。
“额娘。”沈娆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她裹在熊皮大氅里,跟披了条被子似的,叫人既看不清面容也瞧不出神色来,佐领夫人连忙从肩舆上起身想要行礼。
沈娆虽与她没什么母女情谊,却也不像对鄂汗那般厌恶,直接伸手一扶,没叫她跪在阴寒的青砖地上:“额娘不必多礼,这冰天雪地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回宫再说吧。”
说着自己便转头直接回了干清宫,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皇贵妃顶着风雪亲自出来迎了娘家母亲,这便够了,戏做足了也就不必再留着受冻了。
因着皇贵妃未乘步辇,佐领夫人自然没有再坐肩舆的道理,就跟在她后面走着,冒着大雪也省得说话,反而使两人少了些尴尬。
回到干清宫,沈娆径直回了暖阁,但也十分体贴地让自己额娘先去偏殿烤火梳洗,身上积了那么多雪,进了屋子一暖都化在身上,可就受罪了。
佐领夫人站在银丝炭盆前,身上的雪进门前都叫贴身嬷嬷帮着掸干净了,身上倒是还算干松,只一双脚冻的僵硬,这会鞋袜尽湿感觉更是难受,好在皇贵妃娘娘体贴,叫人送了全套的衣裳鞋袜来,佐领夫人换了衣服,又站在炭盆边上烤了会火才觉得整个人算是活过来了。
也是这会儿脑子才开始跟着转了,方才那些抬轿的太监只怕是不知从那儿得了消息,知道皇贵妃要出来迎她,那就不能叫皇贵妃白跑一趟,即使是眼看就要到了,也得硬在原地等着,全了皇贵妃的“心意”。想明白这些,才突然有了自己女儿已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了的真实感。
待都收拾妥当了,才来人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