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这一句话扎得巧姑呼吸一滞。
“荒唐!荒唐!你这和尚在这发什么昏呢!”她毫不客气地说。
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慌了。
和尚说中了她这些年来时时忧虑着的一个念头。
她那孩子,当初或许是有一线生机的。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的她在厉声说,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和尚撵出去,可另一半的她,就像是泡在了一汪苦水里,不断向下坠去。
巧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
她选择问个清楚,不能再像几年前那样落得个不明不白了。
“所以那一夜,我见到的一切确实都是真的对吗?”她小心地问。
和尚说:“月是水中月,花是镜中花,唯有人是真真切切的人。”
一直以来巧姑心中的猜测成真了,然而她的一颗心不但没有因此变得踏实下来,而是随着明了真相碎作一地。
她依旧不放心地问:“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真话?”
永秀和尚说:“贫僧出身小普陀寺,想来夫人应是听说过此处地界。”
巧姑当然听说过。
自从皇宫里出了一位妖妃,朝中便请了高人来坐镇京城,定期轮换。如今吃着皇家供奉的那位,就是从小普陀寺请来的一位老僧。
她接过和尚的度牒,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还给了他。
接着,她看上去像是呆在了当场。
巧姑先是想着,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一定是这和尚骗她!
然后又想着,她早有预料,当日之事的确是真的,根本不是好一场人生大梦。
她细细琢磨着当日的每一句话。
那个孩子把她称作他“唯一的机会”,在被她毫不留情的拒绝后,他说:“可那样,我也活不成了。”
她想,早就听说投胎转世不易,也不知她那孩子在地府里苦熬了多少日子,攒了多少功德,才换来这来到人世的机会,但是她让他失望了。
那么,这个孩子现在是去了哪里?
那孩子错过机缘,不得转世成人。他孤魂一个,除了阴曹地府,也去不得别的地方了。可恨她浪费了他的心意,让他多年期盼前功尽弃,如今大概只能一切重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中才重新浮现神采。
也许,她还能再见到他。
想到此处,又是一阵酸楚,她早就没了生育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投入别人家了。但她现在已经看开了,当不成亲娘,那就认个干娘。
怕就怕在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你问我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巧姑长舒一口气,她说,“因着我所嫁非人,遭了不少磨难。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想着报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只当这孩子是个拖累,所以我不管这孩子说什么,统统狠心拒绝了他。”
听到这里,和尚已是明白了。
“大师,麻烦算一下,我那可怜的孩子,如果再次投胎转世的话,大概是在什么日子?”
和尚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巧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和尚说:“常有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无可转圜。”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以为……”
巧姑的手心变得冰凉,她隐隐意识到那孩子所说的“唯一的机会”的意思,极有可能与她所想的截然不同。
她追问:“那他现在还好吗?”
凡间烧掉的那些纸钱,他能收到吗?要不要多加些供奉?是因为身上欠了因果,所以才没有机会了吗?
然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不过是汇聚成一句简简单单的他现在还好吗。
巧姑盘算着,请个替身送到庙里替他还这因果,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和尚眼神悲悯,他注视着巧姑,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一位母亲解释。
但是巧姑又怎么会分辨不出他的神情。
她看过不少戏本,这些年来也钻研过道经佛典。传闻地府里有十八层大狱,魂灵在里面煎熬着,难以超脱。
巧姑心道,她那孩子清清白白的来到人世,结果被她撵了回去,真要是因此背上了罪孽,受苦的也应该是她才对,怎么能报应在他身上?
她双唇哆嗦了一下,然后问:“他这是被下到哪一狱去了?他犯了什么样的错,要这样对付他。”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满心不甘地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听她这样问,不得已只得回道:“非是下了地狱……”
和尚的语气沉重:“他是渡劫失败,真灵消殒,而今已是世间难觅。”
这与魂飞魄散有什么区别?巧姑眼前一暗,一时间感到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稳栽倒在地。
永秀忙渡过一缕真气,帮她稳住心神。
和尚觉得自己这次大概又做错了。
他说了实话,但结果好像还不如不说。
巧姑死死握住和尚的小臂,她问:“大师是骗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