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永秀和尚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手持念珠,目不斜视地同过往行人擦肩而过。
如果有人曾见过永秀,一定会惊讶于对方身上的改变之大。
曾经的永秀,无论你何时何地见到他,都会发现他一身袈裟打理得清清爽爽,脸庞上没有任何污物,连胡髭都剃得干干净净。
谈笑间自有一种方外之人的淡然,与得道高人特有的胸有成竹。
但是现在再看过去,他那张清秀的脸上,竟是显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红润的双唇如今也变得干燥苍白,眉心处更是因思虑过重多了一道抹不去的竖纹。
他当年强行占卜命数、催动法器送黑山老祖转世投胎,自那以后元气大伤。先是昏迷了整整数月,而后又卧床大半年之久,且断断续续地闭关修养了三年,这才能如往常一样行走天下。
在和尚拐进一道巷子里时,忽然间,一道红影闪过,随着“刺啦”一声响,往日里他那永远整洁的僧衣袖口处又多了一道破口。
永秀轻轻松松地一只手扣住狐狸的脖颈,然后说:“贫僧明白施主心存怨气,只是施主真要犯下杀戒吗?若是山主还在,想必也不愿看到……”
“你怎么敢提到他!”胡娘子打断他的话。
和尚愣了一下,片刻后他才开口说:“此事是贫僧的错。”
至于他口中的“此事”,到底是指刚刚在说话时提到了山主,还是其他的什么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他眉心处的皱纹看上去又深了几分。
和尚没在乎衣袖上的裂口,他只是沉默着向前走去。
胡娘子又一次没了踪影,他知道当她下一次出现时,必然是又一次暗藏杀机,但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对此浑不在意。因为他心知以胡娘子的功力对他造不成威胁,便默许了对方这种发泄方式。
他抬头看向巷子两侧府邸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在看到崔府二字时,他停下了脚步。
和尚走到门前,叩响了门上铜环。
门房打开半扇门,见门外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面带疲色的和尚。他居然也不意外,甚至面带笑意地问:“大师可是来化缘的?大师稍等片刻,现下厨子那边还没开灶,我让人跟他们说一声。”
此时此刻,还有一刻才到巳时,早膳已经过去了,而午膳还远不到时候,从时辰上来说,和尚这个时候过来化缘委实有些尴尬。
但是这门房非但没有因此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反而一脸的亲切,更没有因为和尚破损的衣袖就对他心生轻视。
此事说来话长。
满京城都知道他们崔府的两位当家人感情不和,然则夫妻间无非是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的事,而随着新皇登基,这家里彻彻底底由大奶奶她一人说了算了。
谁让当今圣上每次见到大奶奶,都亲亲热热地唤上一声姨母呢。
如今崔老爷已是患病在床两年多,现如今不过是还喘气罢了。家里的下人见风使舵,权当家里只有一个主子。
当年,崔家大奶奶曾生有一子,可惜这孩子是个死婴。不过府里有老人私底下偷着说,那孩子就算活下来也是受罪的,有谣言那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畸胎。
这没能活下来的孩子,从此成了大奶奶的心病。而今大奶奶她掌家了,当然就开始为这孩子做打算,盼望着能弥补一二。
她先是拿了这孩子的八字,到京中最负盛名的寺庙里,请了大师傅为他念足了七七四十九日经文。
像这样生来就没成活的婴孩,本不该享有供奉,但大奶奶却硬是又在家里建上了小佛堂,更从庙里请了位比丘尼日夜供奉。
每年这孩子的诞辰,大奶奶都打着这孩子的名号,给京郊的道观寺庙捐粮、赠衣、施药。
就这样她犹觉得不足,她对府中下人说,若有方外之人来到崔家化缘,只要对方愿为她那可怜的孩儿诚心念一段经文,就有上好的饭菜奉上。
门房对着外面的和尚说:“大师先到偏房里坐下休息一会吧。”
他把永秀迎进来,然后转身就要吩咐一个候在一旁的小厮,让他去厨子那里看看。
和尚拦住他,说:“施主误会了,贫僧不是来化缘的。”
门房有些纳闷,既然不是为了化缘,那又是来做什么的?
这几年崔府倒是也遇见了几位仗着大奶奶慈母心肠,就来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不过大奶奶那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领教下来的,现如今那几位骗子大概还在大牢里蹲着呢。
他心里提高警惕,但脸上还是一团和气。
门房笑道:“您弄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知大师来崔府是为了何事?”
和尚立起单掌,说:“劳烦施主给贵府女主人捎带一句话。”
“什么?”门房奇怪地说。
“就对她说——”
和尚一字一字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