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又一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些年来,这个没能活下来的孩子,已经成了巧姑的魔怔。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幻想他的美好。而一个不在人间的逝者,又该如何打破这种加诸己身的期望?他做不到的。
几年下来,这个孩子已成了完美的象征。就连身上的那点畸变,也成了老天爷怕他引来妒意,从而做出的平衡手段。
“这几年,我日日夜夜给他上香供奉,做了那么多的布施,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要让他来世能投个好人家,难道就都成无用功了吗?”
和尚认真地说:“非也,贫僧能看到夫人身上有一层功德金光。”
巧姑要的是这层功德落在她孩子身上,她这辈子活成了这鬼样,落在她身上又有什么意义?
她说:“我能感觉到的,他不是什么坏孩子。这样一个好人,就算我不要,别人家也该是争着抢着把他迎回家才对,怎么落得个这种下场?”
和尚苦笑,他说:“夫人有所不知,崔府已是贫僧前往的第三户人家了。”
第三户人家?
巧姑忽地冷静下来:“大师是在说?”
和尚低眉垂目,他道:“贫僧第一个见的是家居江南的张夫人,然后向她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那个月圆之夜,发生了什么?”这位张夫人,本该是他最有把握的一位,不仅是八字最相和,亦是最有母子缘分的一位好人家女子,但事情发展却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
巧姑领会到了和尚话语之后的未尽之意。
和尚继续说:“这位张夫人反应过来后立即就愣住了,她对贫僧道,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没想到是真的。她说她膝下已经有了两个男孩,此时再来一个未免就有些顾此失彼,就想要同他商议着过些年月再来,她本意绝没有不欢迎他的意思。”
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没有什么复杂的阴谋诡计,也没有什么刻意营造的艰难险阻,不过是人活于世间最常见的一些烦恼。
巧姑恨恨地说:“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自然是不知珍惜的。”
“贫僧得到答案,就又去了中原的一户人家。那位夫人沉默了半晌,然后对贫僧说,那时家贫,家中养不起孩子,就把他拒之门外了。”
巧姑的眼角湿润着,她眼里似有波光在眨眼间欲坠不坠。
她讥讽地哈了一声,然后说:“原来我们三个是一样的荒唐可笑。”
每个人都有着数不尽的理由,每个人都有着说不尽的不得已。
她想象着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她当作珍宝的孩子,无依无靠的挨家挨户求个落脚地,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答应他。
她的一颗心何止是摔碎在地上,分明是又被人狠狠碾了几脚。
巧姑眼也不眨地看着和尚,冷不丁地问:“那大师你,在这一连串的事情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呢?”
你为什么一定要弄清楚这背后的经过?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问得好极了。
和尚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逃避的答案:“许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可笑之人吧。”
……
当和尚走出崔府时,月亮已经攀上梢头。
崔府没有留客,和尚对这里面的原因心知肚明。
巷子两侧的住户俱都是家境殷实的人家,高挂着的灯笼照亮了地面,使得来往之人可以畅行无阻。
或许因为京城是黑山老祖身死道消之地,此地地脉之力远比他上次来访京城时,要更为活跃浓郁。
和尚的步伐变得缓慢了少许。
曾经的永秀和尚,哪怕是无月之夜、无灯之巷,照样能暗中视物。
那时的他仗着自己身有一双慧眼,无惧世间一切黑暗。
他以为自己看透了人情世故,实则一窍不通。
他以为自己有能力渡人去彼岸,却忘记人世即苦海。连他自己都沉沦于此,哪里能寻来一个干净利落的落脚点把他人托举上岸。
于是几年前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就一言不发地彻底封印了自己的慧眼。
在走访江南、中原、京城三地时,他拒绝了龙子的帮助,选择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地走在这片大地上。
从小普陀寺而来的这一路上,要问他以这双凡目看到了什么,不过是俗世浑浊,众生皆苦。
也许那位才是这世间一等一的明白人,这浊世挣脱不得,索性弃之而去。
但是,彼时彼刻,那位在明白这个道理时,又该是怎样的失望呢?
和尚叹了一声,停步看了一眼天上那轮好似昨日的圆月,然后迈开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更新,只是感觉情节告一段落了,想要小修一下前面的BUG,最近要是浮现出有更新的标志,都不用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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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说一声迟来的中秋国庆双节快乐!赶在假期末尾来个更新
PS:到这里,主角的黑化进度条已经彻底拉到底了,不对,应该说已经拉爆了。松一口气,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