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刻薄的人也很难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不友善的话来,何况是伪装出来的刻薄。
一句道谢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多谢。”
他舌尖下意识将蜜饯向内裹挟,隐约品出这大概是山枣做的,农家自制的蜜饯,居然没有半点土腥味。
那近乎能让舌根麻木的苦味终于被缓慢压下。
让他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平和了不少。
应青炀一边观察这人的神色,一边认可了这袋供他一冬的零嘴。
应青炀的糖衣炮弹卓有成效,两人甚至相安无事地用了一餐饭食,虽然只是一碗粟米粥,但对江枕玉这个病人来说足够了。
他收拾完碗碟,就见江枕玉伸手掀开棉被,尝试动了动那条仅存的好腿。
应青炀于是善解人意地快步走到床边,慢慢引导对方从床上下来,走到最外间。
“如厕是吧?慢点我带你去。”
伤腿触地的一瞬间,江枕玉蹙了蹙眉。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静养,但他一向不喜欢外人触碰,一贯如此。
偏偏边上的人还要补上一句,“需不需要我给你把着?”
江枕玉:“……”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江枕玉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显然对这种多少有些露骨的话语感到不适应。
这种粗话,太上皇陛下离了军营之后就鲜少听到了。
金銮殿上,哪怕是再不修边幅的武将,在他面前也会装得人模狗样的。
而且因为知道太上皇的这种偏好,大梁立国以来一直是儒将偏多。
江枕玉只尴尬了一瞬,就调整好了自己,面上八风不动。
应青炀礼貌退开几步。
这样的小插曲一出现,两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礼貌又尴尬。
躺在榻上的男人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认命似的开口问:“我昏迷的那几天……”
应青炀知道他想问什么,“我照顾你的。放心,没有别人,也没有女眷。”
江枕玉:“……”是你好像该更不放心。
应青炀继续补充:“你昏迷不醒当然事事都得要人照顾,而且你还不配合,知道我给你换衣服废了多大力气吗?”
江枕玉深吸了一口气。
应青炀还嫌不够,“喂药的时候也得我亲力亲为,更别提其他的……”
江枕玉略一翻身,拉上棉被,不说话了。
应青炀盯着他的背影,忍了好半天,才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你醒来之前因为重伤,几乎和尸体没什么差别。”
勉强还能保住一点形象,但也不多。
不过他刚把这人带回来的时候,看那脱衣有肉的身材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就知道这人是学过武的,可惜这些天熬下来,已然清瘦得没有人样了。
应青炀叹了口气。
江枕玉:“……”他拒绝去想这个满脑袋成婚娶妻的臭小子在惋惜什么。
江枕玉一想到自己被无微不至的照顾过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天以后江枕玉便开始自力更生。
喝药、吃饭,自己进食,甚至尝试做腿部康复训练,只要是需要人帮助的事情,江枕玉都要自己动手。
看着仿佛他多么有求生欲似的,实际上都是被逼无奈。
江枕玉从未这么清晰地明白一件事。
这小混蛋是真的对他没有半点嫌弃,只要他说一个“不”字,应青炀就会亲自上手,或者在江枕玉的拒绝下退一步。
——在江枕玉不知道的时候亲自上手。
于是江枕玉从习惯性地推据转变为了习惯性接受。
如果此刻两人的身份立场完全调换一下,应青炀估计会想试探一下这个照顾的底线在哪里。
并在激怒对方的边缘反复横跳,不过好在,江枕玉不会这么不理智。
他骨子里有种被打磨过的,属于世家公子的风度。
俗称,死要面子活受罪。
人长久卧床不起不但身体上会受折磨,心理上更是。
没有人比应青炀更清楚这点。
但缺少了这种接触之后,江枕玉单方面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应青炀倒是一如往常,话密得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两人之间的相处反而更加和谐了,颇有些相敬如宾的感觉。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
应青炀其实也不是个多么能坐得住的人,他在屋子里也闲不住,总会做些稀奇古怪的运动。
江枕玉看不见,但也知道是在强健体魄。
心说要不是冬日里,这人估计早就出去撒欢了。
彼时还在撑着地面做俯卧撑的应青炀自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应青炀又没有不良于行,长时间待在屋里会让一个人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憋出内伤,所以自从江枕玉醒来之后,就会偶尔出门。
只不过时间都不长,大抵还是无止境的风雪限制了发挥。
江枕玉每天无所事事,留心观察过自己的这位债主。
对方每天会出门一段时间,走之前带上书桌上的某样东西,长吁短叹,极度不情愿,仿佛要出门奔丧。
回来的时候更是像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