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上庄董氏的坞堡中,董崇也等到了长子董衡的回报。
“你是说,我们这位新县君,是安乐公世子,刘玄德曾孙?还是朝廷数年一出的灼然二品?”
他颇感不可思议,起身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后,问道:“当真吗?他们家不是二王三恪吗?不在洛阳里供着,怎么会来到我们这?”
董衡也颇有些忐忑,虽然走了一路,他对这个消息仍感到震惊,诺诺回应道:“禀大人,王督邮确实是这么说的。”
在洛阳人看来,作为二王三恪之一,安乐公府不过是一个光鲜的幌子,一个供起来的吉祥物。虽说既象征着帝国建立的丰功伟绩,也象征着道统与法统的传承,但到底没有任何权力,也就没有人去尊重。
毕竟洛阳光鲜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致于人们丧失了对光鲜的敏感,对历史的敬畏,乃至对传说的向往。
更何况,刘备之后的安乐公府与刘协之后的山阳公府,到底哪个才是真正代表汉统的二王三恪,这也是一笔糊涂账,就更没有人会去尊重安乐公了。
可那仅仅是在洛阳,在帝国权力最强大的地方。二王三恪之所以称为二王三恪,是因为离开了洛阳,在天下大部分人的心里,这些名字就是传奇与神灵的代名词。无论是谁,都是在听着这片土地的历史长大的,哪怕你和这些名字之间毫无血缘,但只要亲眼见到他们的后人,总会产生一种离奇的感觉,就好像梦想化身为现实,传奇成为了确切。
现在董崇就产生了这种感觉,他追问董衡道:“王督邮有没有说清楚,朝廷为何会派他到这里?”
董衡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王督邮也不是很清楚,郡府里只说,好像是参与到前段日子的党争里,得罪了皇后,才被贬到这里的。”
“得罪了皇后?”董崇闻言更是骇然。这一年来,朝廷内部政斗严重,即使是在边疆,大家也有所耳闻。但只要不影响自己的生活,那也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故事罢了。可董崇却万万没想到,遥远的风波竟然会波及到夏阳,这令他倍感不安,也更加不敢轻视刘羡。
面对这样的人物,董崇只觉得头疼万分,问道:“督邮有没有什么嘱咐?”
“嘱咐?”
“新县君既然是这样的人物,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哪里能自作主张?上面的一滴水,落到地方上,就是一场雷雨。督邮有没有透底,郡府是什么态度?征西军司又是什么态度?”
“啊,王督邮说,眼下朝廷党争刚刚结束,很多人事变动尚未稳定,据说是咱们郡的太守也要换了,他也拿不准主意,所以让我们先观望一段时间,到明年再说。”
“这样……”听到这个说法,董崇良久无言,等长子退下后,他点燃火盆,而后坐在火盆前冥思。
王督邮的建议是非常正常的,作为地方上一个县的乡望,其实就是一条供人随意拿捏的小鱼。在拿不准中央动向的时候,蛰伏与等待就是最正确的选择。妄动与试探,反而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这是几千年来中国人一再验证的智慧,活着就是一切,一切为了活着。想当年吴起、商鞅变法,不可谓不是雷霆暴雨,改天换地,但是只要熬到他死,立刻就是清算与反攻。扶苏坦然受死,那大秦不就顷刻间覆灭了吗?
目前刘羡在县里的举动,虽然过激。但说白了,也就是免去了家里的几个官职,少从县里领一些钱粮。虽然确实造成了损失,却也没到不可接受的地步。
但刘羡接下来的规划,却是董崇所无法接受的。刘羡号称要剿灭县内的所有马贼,而董氏和南面的呼延昌却是有交情的。
十四年前,董崇还未满三十的时候,他担任县令的主簿,到河东去采买纸张,结果撞上了从平阳落难过来的呼延昌。当时的呼延昌,不过是一个只有十来人队伍的小马贼,他看上了董崇携带的钱财,便欲杀而取之。
而在此危难关头,董崇灵机一动,发挥出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才智,就是说服呼延昌与他合作。
董崇劝呼延昌从长远打算,来夏阳境内做马贼,自己则暗地里透露消息,给予钱财支持,所得的财物五五分成。
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妙招,本来呼延昌已经穷途末路,是打算绕路去投靠铁弗部的。但是在董崇德劝说后,他来到夏阳,得以肆意劫掠,然后在平阳的匈奴人中呼朋唤友,很快就发展壮大。
而郡府在得知消息后,也曾派千余郡兵前来进剿,但由于有董氏作为内应,郡府的数次进剿都徒劳无功,别说有所斩获,就连呼延昌的踪影都难以得见。只有董崇自己领路时,偶尔能有所斩获。
在此情形下,不仅呼延昌的队伍扩张到接近两百人,董氏在夏阳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原本与冯氏、同氏相并列,逐渐变为三姓之首。董崇本人也坐上了县尉的宝座,还获得了知兵的美名。此后的历任夏阳长,若要想坐稳位置,无不依赖于董崇的辅佐。
当然,也不是一切都发展得这么顺心,有得必有失。随着几次失利,郡府近乎放弃了对夏阳的治理后,夏阳的民生日渐凋敝,各方马贼纷纷涌入,更是超出了董崇的掌握。
而呼延昌在发达以后,对董崇的态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