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她,瞪大的眼睛渐渐蓄起水雾,“你,你说什么?”
“你走那年,我哥在生日那天出了交通事故。本来,要撞上的是我们两个人,他把我推开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植物人。”
姜午秋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突然站起来,一句话没说就跑了出去。笠舟不放心她,也跟着追了出去。一直等在一楼大厅的何曜,眼看笠舟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来不及跟服务生询问什么,总之先追出去看看再说!
笠舟和姜午秋都穿的高跟鞋,但比起她那双细高跟,笠舟的粗跟行动起来更利落。没几步,她就追上了她。她满脸都是泪,因为剧烈的跑动,发卡歪了,做好的发型散乱了几分,有几绺头发黏在她嘴唇上,把原本一丝不苟的红唇给破了相。
她双脚站不住似的,软趴趴地支撑着她瘦弱的身体,“不可能,不会的……”
笠舟用力把她抱紧,想扶着她走去附近的人行道座椅上,但没有成功。姜午秋跌坐在了路中央,幸好这一片来往的人不算多,她这样子只是引来了别人的侧目。除了跟在一边不知所措的何曜,其他人大多投来一个或冷漠或鄙夷的眼神就走了。
这人间,有太多的悲欢离合与欢笑眼泪,谁没事跟大街上瞎哭,不像样子。
但总有些悲伤与崩裂来得猝不及防,我们都是第一次过自己的一生,又有多少人能够在没有预演过的情况下,就张弛有度地把悲伤包装好,留给许许多多不熟悉的人一个精致的脸庞。
“你不是说他好好的去法国了吗?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变成植物人……不可能啊,他怎么会变成植物人呢?远涯,远涯他……不,不要……”
她低低的哭诉声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每一字每一声都像钉子一样钉到她心尖上去了。笠舟只觉得,她封了六年的那颗心,在这一刻又一次鲜血淋漓地疼起来。漫无边际的痛没有一处着力点,顺着四肢百骸的血管,走遍全身。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静静地抱着她陪着她。
与此同时,感受着这种游走四肢百骸的痛苦的人,还有张成毅。
在中心医院的icu病房外,他看向那个玻璃窗里躺着的人,枯瘦而几乎要失去所有的生命气息。刚刚有个医生告诉他,这里躺着的人叫张远涯,六年的植物人。
若不是陈石贤给他打过预防针,可能他这会早就昏死过去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六年,笠舟那丫头为什么总挡着他,不让他去墓地祭拜。每次不是以身体理由拒绝了,就是说心意到了就好,为此还特意在家里的小房间设了个可供祭拜上香的简易堂室。凤凰山公墓,躺着的只有他的儿子,而他的孙子……在这里。
“我孙子……没死。”张成毅忍不住老泪纵横,“他现在具体情况是什么?说,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纪东白看了眼陈老太爷的脸色,见他严肃地点了点头,于是如实相告:“他现在出现了植物人的常见病症,都属于致命级别的危险。前些时间,我跟张笠舟小姐谈过这个,有两个选择,可以选择做手术或者不做手术。做手术的最大可能结果是他继续维持现在的植物人状态,但也不确定何时会……死亡;不做手术则有可能会有一小点时间的清醒,但存活时间理论上会缩短很多。”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完全消散,死亡的阴影又再度来袭。
“笠舟下决定了么?”
虽然纪东白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认定张笠舟应当是选择了不做手术,但看眼前这老人的样子,他还是说:“还没有。”
良久,张成毅突然说:“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也就这一会功夫,他的声音仿佛愈加苍老了。
“老先生,icu病房探视有规定,您……恐怕现在不太方便。”纪东白说着看了眼陈老太爷,又继续说道:“而且不瞒您说,张笠舟小姐付给icu病房的费用中有一部分是限制了探视人,她是唯一探视人。因为情况特殊,医院破格同意了此条申请。”
张成毅没有坚持也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站在病房外往里看着。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纪东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却突然听到他苍老而颤悠悠的声音问:“住在这里,一天,需要多少费用?”
“这个……”
陈老太爷抿着唇点了点头。
纪东白轻叹,“基础费用是一万二,如果包括其他额外的收费,总的来说每个月在四五十万浮动。”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留下点点的泪,很快没入深深浅浅的皱纹里,唯有在光线下忽闪的晶亮昭示着这位老人的悲伤。他声音沙哑,形容万分苍老,幽幽长叹:“我的傻孩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我每次写爷爷都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