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夏秋交汇之时的烈阳依旧火辣辣,照得外头的丫头小厮们都睁不开眼。
院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更有那胆小的,甚至连里屋的大门都不敢靠近,恨不得走地远一点才好。
几只落寞的秋蝉在枝头吵闹不断,一丝微风都没有,更添得焦躁烦闷起来。
屋内,沈夫人瞪大眼眸,胸口起伏不断,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方才……这儿媳妇说了什么?
静默片刻,丹娘才缓缓冷笑:“张口闭口的孝道,长辈晚辈,原来您也就这点本事了。我在您跟前时晚辈,难不成您在我祖母跟前就不是晚辈了?您能当着我的面,说我祖母的不是,还想摆什么长辈的谱么?太太,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吧,上梁不正下梁歪。”
“哼,您自个儿就这般的人品,又如何能盼着我做个百依百顺的儿媳妇?依我看,你我还是放明白点的好,何必互相试探,彼此都不开心。”
这话直白露骨到过分。
甚至算得上大大的不孝了。
可丹娘却半点不后悔。
这几日操劳自己家里还有沈府这边的事情,她已经累得不行。
脚底磨破了,走路都疼;流汗太多,背后硬生生起了一层痱子,偏她那会子没当回事,抓破了好些,这会子又疼又痒,难受得很;每日奔走忙碌,张罗打点,府内府外,桩桩件件都要她来操持,如此大的劳
动量,旁人不说帮忙了,起码一句暖心安抚的话要有吧。
也就是她了,换成其他主母,怕是早就病倒了。
已经这般光景,沈夫人满脑子还想的是什么婆媳之争,那就让她很厌恶了。
若是换成平时,陪她玩玩就当是打发时间。
可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还玩这种把戏吗?
沈夫人或许觉得婆母为难儿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但丹娘却不这样想。
心底那股蠢蠢欲动的反骨,在沈夫人提及老太太的瞬间爆发。
“你——”沈夫人脸色惨白,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丹娘乘胜追击:“您不如出去瞧瞧,四方街上,晟华大道,多少人家都没了,有好端端能住人的屋子又有几间?死的死伤的伤,人家哭着求活命都来不及了,您倒好,在安稳的屋子里歇着,府中大小事务皆不需您费神劳累,我替您冲在前头;您不好好的将养着,又是各种作妖想拿捏我,如今被我这么一说,岂非您自找的?”
“宋丹娘!你如此不孝,你、你这是想翻天了啊!!”沈夫人尖利的声音几乎穿透房顶。
那端坐在桌前的女子却笑了起来:“不想翻天,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想告诉您,别在外头都需要人手的时候拖后腿,您也要记住了,您才是这沈府里的当家主母。”
四目相对,她的眼眸冰冷如深渊,看得沈夫人背后升起一阵浅浅的寒意。
这寒意就像是呼吸间的气息,不过一
呼一吸间,就游走到了全身。
明明不动声色,却叫人心惊胆战,手脚冰凉。
丹娘吃饱了,缓缓起身福了福:“外头已经打点好了。”她侧目看向身边,新芽立马领会,出门将候在外头的一应管事婆子都叫了进来。
那些人鱼贯而入,依次跪在屏风外头。
偌大的苏绣屏风上的花鸟鱼虫也挡不住那些个身影,不过须臾间,已经乌泱泱跪了好几拨人,几乎将外头都占满了。
沈夫人心口一紧——难不成,从方才她们争执开始,这些人都站在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她忍不住捏紧掌心,将丹娘更是恨得牙痒痒。
偏她不敢再与对方嚷嚷什么。
主子们吵架,落在下人眼中就是一场笑话。
若是她能占得上风,那还算好,可瞧瞧丹娘那清冷无惧的模样,她又如何能拿捏住对方?
沈夫人重重喘了两口气,刚想质问,丹娘却又抢先开口了:“这些人都是我安排好了如今在外头管事的,都依着母亲从前的安置,不过是又添了一些旁的事情。府里多处房屋需要修缮,这匠人工人不日才能来,是以这些管事婆子也多了不少活计,我都一一给他们写清楚了,落在这单子上,也专人念给他们听了,确定无误后,也都落了手印,俱在这里。”
说着,她将一叠厚厚的纸压在桌子上。
新芽接过,交给了陈妈妈。
沈夫人惊恐地盯着她,这会儿终于明白她的用意了
。
丹娘又道:“我昨个儿就说了,今日晌午便走,瞧您这般中气十足的模样,想来接手管下去问题也不大。”
语毕,她抬眼,眸光清亮,仿佛荡漾开了一抹淡淡涟漪:“儿媳这就告辞了。”
沈夫人早就被眼前的一幕震到。
待她回过神来时,眼前哪里还有丹娘的影子。
顿时一阵怒气冲上心头,被激怒了的沈夫人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追着就要到窗棱处狠狠骂上两句出气,身边的陈妈妈太了解自家的主子了,服侍在她身边几十年,如何不眼明心亮。
见沈夫人如此,陈妈妈立马上前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