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被她看到了。
临走时,沈蹊刻意将其往旁的书卷下压了压。许是她在书房等着自己、一时无聊,便将这份卷宗给翻了出来。
沈蹊放在门边儿上的手微顿,继而从内轻掩上房门。
秋日露重,他衣衫上染了些水气,书房内燃着暖香,更衬得周遭雾蒙蒙的。有这么一瞬间门,沈蹊恍惚自己好像身处江南。西湖断桥青衣巷,一十四骨绸伞,还有那一蓑细细而下的烟雨,就如此浇落在心头。
看见兰芙蕖,他的心一软。
少女一双乌眸更是盛满了水雾。
水雾里有粼粼的光,光影在湖面上荡漾。她两手紧攥着卷宗两端,指节捏得青白。听见门响声,兰芙蕖下意识望过来。
她眼底有疑惑,有不解,有震愕。
“蹊哥哥,这是……什么?”
卷宗之上,他的字迹格外清晰。
她很熟悉沈蹊的字,虽然他幼时经常逃课,字却比学堂里所有小孩都写得飘逸漂亮。他的字体很舒展,遒劲有力,如今正在卷宗上,一字字书写着。
兰青之,青岚书院,郢王,郭琮懿。
《讨郢王书》。
……
还有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名字。
萧炯呈。
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沈惊游面色平静,走过来。他来时带了一尾清风,掺杂着淡淡的冷香,兰芙蕖瑟缩了下肩膀,仰起头。
“这上面……你写的,我父亲当年是被冤枉的,祸因全是这封《讨郢王书》,这篇檄文让整个青岚书院都受到了牵连,兰家因此被抄……这些,都是真的吗?”
不知是不是过于激动,她的声音颤抖。
因为一篇檄文,传入京城,父亲被人捏造受贿,泄露考题。
兰家被抄家,兰夫人自尽而亡,父亲关入宗罪寺,兄长充入北疆。
而她与姨娘、一姐,也被流放至驻谷关。
四年半了。
兰芙蕖虽然相信,父亲是被冤枉的,但当事实真正摆在自己面前时,一时间门她还是难以接受。
也不知是要寻求肯定,或是期待着否定,她眼眸纯澈,朝身前之人望去。
沈蹊也看着她手中的卷宗,其上字迹赫然在目。知晓再无法隐瞒,他轻轻“嗯”了声。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一瞬间门,诸多念头从脑海中闪过。震愕,不甘,还有……一丝怨恨。
沈蹊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让她将身子靠过来。
男人手臂结实,手上的力道更有种令人心安的扎实感。
兰芙蕖咬紧了下唇,纤动的光影坠在她翘长的鸦睫上,忽尔又一闪动。
她很想去怨恨那名写了《讨郢王书》的学生,更想回到四年前,去质问父亲,为何要替那学生揽下“罪名”。似乎预料到她心中所想,沈蹊伸手
将她轻轻揽住,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肩,像是某种抚慰。
“郢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青岚书院,檄文是何人所书,这并不重要。甚至说,郢王根本不在乎萧炯呈认不认罪。”
“郢王想要的,是书院被关停、兰家被查封。于你父亲而言,既然知晓了自己日后的命运,对于自己的学生,能救一个是一个。”
兰芙蕖当然知道其中的道理。
她低下头,眼里水光扑簌簌的,好像下一刻,便就有泪珠滚落下来。
听完沈蹊的话,她忍住了泪,将头埋进对方怀里,像只小猫儿般轻哼了声。
这声息像是柔软的云朵,沈惊游低眉,少女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将脸颊蹭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处。
光影微薄,她轻轻阖着眼,脸颊周遭镀上一层金粉色的光。
她能猜到,四年多前,父亲是怎么想的。
只是得知当年的来龙去脉后,她只觉得胸口堵堵的,好似被盖了一块大石,让她一时间门换不上气儿来。
“爹爹现在是被关在宗罪寺吗?”
沈蹊不再打算瞒着她,“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宗罪寺是什么地方。
但那里绝对是比驻谷关更遭罪、更磨人。
兰芙蕖心口微微一疼。
书房窗牖未阖,陡然一道冷风刮在她面上,将她吹得更清醒了些。兰芙蕖将卷宗摆回至桌上,手指拂过其上字迹。她敛目垂容,静默的模样很乖巧。只有那眼睫如同一扇小帘子般,遮挡住少女眸底的思绪。
她未吭声,沈蹊也没开口说话。
他垂着眼帘,眸光很淡,瞧着她。
片刻,她再度仰起脸。
“我想……”
两个字咬出来,心思百转千回,满腹心事落在唇边,却不敢再言语。
即便她知道沈蹊对自己很好。
见她这般犹豫不决,沈蹊双唇终于动了动,他低着头,轻柔问出声:
“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就是突然很想爹爹。”
“那你想不想见他?”
“什么?!”
见父亲?
兰芙蕖瞪圆了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身前之人目光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