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都是后话,再说回惜春。
她带着周夫人誊抄的《好了歌》和注解,从尤清之院里离开,立马就去寻了贾敬。
贾敬见了她笑道:“今日去杏花庄如何?”
惜春先行了一礼,立马回道:“杏花庄如今可美了,我和周嬢嬢还画了下来。”
“画呢?拿来我看看。”
惜春讪笑:“我让嫂嫂裱起来,要送给林姐姐的。”
贾敬哼了一声,道:“看来我是指望不上你了。”
林齐和贾蓉便在一旁偷笑。
惜春瞪了他们一眼,朝着贾敬讨好道:“我给老爷带了更好的来呢。”
说着从香杏手里拿过一叠纸来,递给贾敬:“老爷您看。”
贾敬接过来,先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两遍,随后神情一怔,一路看了下去,一遍不够,又看了一遍。
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惜春便把今日嫂嫂说得故事又复述了一遍,加上表情和动作,更加得引人入胜,林齐和贾荣在一旁听得心潮起伏。
等她讲完,喝了一大口水,道:“这道士就是唱了这《好了歌》,才让甄老爷看破红尘。 ”
贾敬念道:“因嫌傻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让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解得好,解得妙呀。”
惜春笑道:“那话本里的道士也是这么说呢。果然天下道士是一家。”
贾敬不理她,看向林齐和贾蓉,道:“你们也来看看。”
林齐,贾蓉便走到贾敬身边,翻看了那几张纸。
贾蓉先说道:“竟有一针见血之感。”
贾敬抚须点头,表示赞同。
林齐却道:“虽有些道理,但也显得荒凉刻薄了些。”
贾敬道:“你仔细说说。”
林齐道:“这《好了歌》处处讽刺人性,一针见血不错,但若是人人都如此想,日后该怎么面对生活呢。
道教崇尚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倒是佛说众人皆苦,要消除欲望。明明是个道士,却说的佛偈,学生倒觉得有些古怪。”
贾敬顿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从前和人说,荣辱自古周而复始,不可强求……”
惜春打断道:“为何不强求,是求也求不到,还是干脆就放弃了呢?”
贾敬愕然,道:“你说什么?”
惜春道:“嫂嫂说,甄老爷经受了磨难,这歌正好唱到他的痛处,想开了,便觉得一切都是一场空。但是人人都觉如此,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趣儿,通出家算了。”
“可是,”惜春接着道:“这并不是一场空,她的妻子如今还在艰难度日,女儿仍旧不知所踪。他出家能改变什么呢,不过如老爷当初一般,懦夫行径。”
贾敬哑然片刻,道:“好端端地说我做什么!”
惜春不解道:“这是老爷自己说的,又不是我强加你身上的。”
贾蓉提醒道:“姑姑,有些话自己能说,但不能听别人说。”
“好吧。”惜春无奈摊手。
林齐忍俊不禁,低下头去。
贾敬瞪贾蓉一眼,道:“就今日这注解,你们两人做篇文章给我。”
“知道了,祖父。”
“知道了,师父。”
“还有你,”贾敬看向惜春道:“让你嫂嫂先别把画寄过去,临摹一份给我,你亲自画。”
“知道了,老爷。”
贾敬见他们被自己压服了,这才舒心了些。
刚刚心里那股惆怅也散去了。
等惜春走时,贾敬又道:“叫你嫂嫂把那话本找来给我也看看。”
尤清之听惜春这么说,傻了眼,自己不过乱编的,哪有什么话本。
只好道:“并没有带回来,怕是落在苏州客栈或是船上了。”
贾敬听丫鬟这么一回话,也就算了。
只是后几日,两人把文章交了上来。
贾蓉觉着,世间万物都有规律可循,要接受适应,放平心态。
而林齐认为,人定胜天。要总结前人规律,才不会重蹈覆辙。
贾敬看了一叹,贾蓉在自己身边待得久了,自己也灌输了一些思想,倒把他的少年意气磨平了。
林齐性子锋利些,除非将来能得皇帝宠爱,否则在官场也不太好混。
他俩相互影响,能中和些就好了。
贾蓉和林齐私下已经争论了一回,只等着贾敬评价谁的观点好些。
谁知贾敬却一句话都没说,抛开了这事。
只是往后对两人更严厉了。
两人不解,追问贾敬也没个结果,只好罢了。
尤清之派人去苏州找了一圈,只打听到苏州城曾经确实有个乡绅叫甄士隐的,不过后面就不知搬哪去了。
尤清之心想甄士隐岳家务农,想必不在城里,便又让人去周边的村庄去找。
一个月后,才在封家村找到了甄夫人。
甄夫人这些年做多了针线,又哭得太多,眼睛已不太好了。
听说有人来找,颤颤巍巍地打开门。
只听来人问道:“可是甄士隐甄老爷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