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一愣,竟是这根……
这签原不是自己签筒中的,几十年前偶然机缘所得,插在其中充个数。
算命摊子上的筒中签向来不过百数,唯他这里是一百零一支。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日他这儿求签的少说三五多则十数,还从没见过有谁把这根抽出来……
莲花,乃大乘佛法之物,是至诚善念,是至空心境,亦是佛陀本身。
他怔愣看向竹签,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百世轮回疾苦尚不能断的慈悲心啊,莲花……竟也能折?
他看了童竺半晌,起身恭施一礼:“尊上……行过大善,亦……受过大难。”
童竺上下打量他两眼:“瞧你打扮该是道家,莲花的事儿你也要管管?”
“不瞒尊上。”老头轻叹口气:“江湖上讨口饭吃,不分这么精细。”
童竺没有说话,半晌只垂眼看了看那莲花:“此签何解?”
童竺上算天谕,下算众生,却从未给自己起过一卦。
老头顺了顺花白的长须:“有负尊上,身薄缘浅,这签我解不了,尊上不是此间人,要解签怕也要在五行外。
他轻叹口气:“只……老头子历世多年,或许能送尊上两句话,您身怀大智慧,不必当真可作玩笑听听。”
他将桌上那枚海棠香囊连着莲花签一同双手奉上,轻道:
“风吹絮雨打萍,暴虎冯河必多颠沛。水下月镜里花,一见如故……难免别离。”
童竺身形一顿,他眼中瞬间翻涌出燎原的怒火,只一个抬眸,对面人猛地打了个哆嗦。
“尊……尊上。”老头咽了咽唾沫:“我是……好意。”
童竺盯了他半晌,冷冷回了一句:“我知道。”
正因为是好意,所以不能杀你……
别离?
童竺轻轻一笑,千般功德不过大梦,万般慈悲皆化流水,此生他连自己都别过,如今还要让他别离?
静了好一会,童竺闭了闭眼,他想快些回家,这晚集,一点都不好玩。
他接过香囊和竹签,同那两支珊瑚簪子一起别到了腰间。桌上的零碎一件一件拿起,童竺叼着糖人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那老头深深叹一口气。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神仙佛陀,又能如何。
童竺本想径直离去,却被不远处的骚乱吸引住了目光,他上前两步,这条长街的尽头正是宫门。
童竺在人群之后,隐约听见沙哑的喊声,那嗓子似乎是破了再结痂,又撕开结痂再破,听得人脊背发凉汗毛竖立。
“沈府有……冤,有冤啊……求父老相亲一听……”
沈知渝躺在地上,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这儿挣扎了多少天,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
沈知渝无数次被周身的剧痛淹没,又被强行拎出头颅透一口气,他挣扎,躲闪,用尽一切力气呐喊,还是呛咳出肺中浊血,一天又一天的活了下去。
北羌奇毒,名不虚传……
他……心智不够坚定,身躯不够牢固,偶然得这毒物多拼些时日,也算是老天超度。
童竺穿过人群走到最前方静静看着他,或者说,要不是提前知道,他甚至认不出这人是他。
围观人群同他隔着三两米的距离远远看着,似乎他是什么凶邪猛兽,或者说……是什么新奇的表演。
同长街上杂耍的艺人一般,沈知渝的性命,沈家的苦难,对于京都百姓而言,不过是一场表演。
少年身上那件洁白长衫满是淤泥血污,他胸口重重塌陷,手脚不正常的弯曲,唯一双眼睛坚定清明,从围观者脸上一一扫过,直到……看见了童竺。
那瞬间,沈知渝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复杂的神情,他张了张嘴,这么多天来头一次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