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冷!”
黛玉躺在床上,厚厚的锦被将她捂得严严实实,她却察不出一丝暖意。
紫鹃忙沏了一杯热茶端来,强忍泪意:“姑娘,喝些热茶就不冷了。”
外面传来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欢笑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恭喜宝二爷”、“金玉良缘”、“大喜大喜”的恭贺声。
黛玉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
国公府嫡孙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婚宴,要国公府开正门迎亲待客的,即便有恭贺声,也是在操办喜宴的地方,哪里会在自己这清冷的潇湘馆中呢?
“紫鹃,扶我起来……”黛玉说着,又是一声声止不住的咳嗽,仿佛能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姑娘!”紫鹃带着哭腔,忍不住提高声音:“您身子骨弱,屋外头冷,您就爱惜些自己的身体,不要起身了。”
“紫鹃,扶我起来!”黛玉语气虚弱,却透着坚定:“宝玉大喜的日子,我怎能就这样躺着。
我要出去看看……”
紫鹃拗不过黛玉,为黛玉取下前两年置办的狐狸毛披风,又取了手捂手炉,将黛玉捂得严严实实,方扶着黛玉出去。
主仆二人搀扶着,艰难的走到屋门口,就有个小丫鬟挡住门,一脸为难:“太太吩咐说,林姑娘身子骨弱,好好在床上歇着便是,就不要随处走动了。”
“你!”
这是要软禁姑娘吗?
紫鹃大怒,却又无能为力,忙担忧地看向黛玉。
黛玉将半个身子靠在紫鹃身上,又是一阵咳嗽:“我这样的身子,走也走不到哪去,只走到院门口,看看外面的景色也不行吗?”
那小丫鬟露出不忍,犹豫起来。
另一个眼生的小丫鬟眉头一挑:“这是太太的吩咐,不行就是不行。
林姑娘何苦为难我们这些伺候的小丫头?”
“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跟姑娘这么说话!”紫鹃气到。
“罢。
紫鹃……我们回去”黛玉语气越发虚弱,已经无力争辩。
她隐隐约约有些预感,自己的日子,到了。
人死前好像确实有回光返照,从前许许多多忘却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她想到母亲,很小的时候,母亲温柔的把她抱在怀里,说:“我们玉儿冰雪聪明,是家里的千娇百宠的宝贝,一定会快快乐乐的长大。”
她想到父亲,父亲总会安静地站在一边含笑看着自己与母亲亲近,会在闲暇时拿四书五经考教自己学问:“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何解?”
她想到自己……
黛玉的脑海里出现自己年幼时的模样,带着奶娘王嬷嬷和同样幼小的雪雁,乘船进京。
那时黛玉总以为自己只是在外祖母家小住,自己总会被父亲接走,没想到父女再见之时,竟是永别!
黛玉很久没有流泪了,她的泪短短十几年,仿佛已经流干了。
然而弥留之际,想到自己的父母,黛玉留下来此生最后的两行清泪。
“紫鹃,把窗户打开,我想看看外面。”
黛玉的身体精神奇异般恢复了大半,说话也不断断续续了。
紫鹃心中大惊,不敢再耽误时间,劝说什么“冷热”之类,忙打开窗子。
洁白无瑕的雪花扑簌簌落在窗前。
“下雪了。”黛玉遥遥望向窗外,喃喃道:“我竟不知,下雪了。”
京城难得这样的大雪,天与地白茫茫一片,街面上不见人影,荣国府却喜气洋洋火热一片。
黛玉看着远方红彤彤的灯笼、囍字,仿佛也感染到荣国府的热意,光洁的额头冒出细密密一层汗。
恍惚见,听到宝玉在唤她:“妹妹,林妹妹在哪?我要看到她!”
又闪过宝玉从前发誓赌咒:“你死了,我就做和尚去!”
她忽然又生出几分清明,不停摇头,嘴上重复着:“宝玉……宝玉不是这样的人。”
“姑娘!”紫鹃担心地看她。
黛玉笑了。
寒冬飞雪,黛玉这一笑,宛如红梅盛放,冰天雪地中绽放出惊人的美貌:“紫鹃,她们先前告诉说,宝玉要娶妻了,要娶宝姐姐了。
她们调走了雪雁,调走了我们屋内熟悉的小丫头,她们不让我们出门……
她们害怕了。”
紫鹃听不懂,担心黛玉出现什么问题,急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宝玉不是这样的人。”黛玉重复着这句话,笑着将手伸出窗外,接住被风吹到窗前的一片片雪花。
“姑娘!”紫鹃忙上前两步,将黛玉的手拉回来:“姑娘心疼心疼自己的身体。”
黛玉却笑:“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紫鹃愣住。
黛玉看向自己的手心,从窗外接到的几片雪花早已化了:“不能共白头,也不能同淋雪,原来此生注定,我与宝玉没有这样的缘分。”
这句话,紫鹃懂了。
姑娘还念着宝二爷!
紫鹃凭空生出一种勇气,她想冲出去,冲出这个屋子,冲到宝二爷面前,把姑娘的心意告诉他,却听黛玉轻飘飘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