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铮的书童墨白回到他的书房时,只见他闭着眼睛倚靠在椅背上。
桌子上散乱着一些东西,最中央的是一包卖相不好的点心,可以看得出做的人手艺并不好。
墨白微微纳闷,他家公子什么时候瞧得上这种吃食了?
除了点心,旁边还有几块碎银,银子下面压着的好像是……一封信。
墨白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了,不该想的不想,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公子,边疆的战事即将结束,侯爷大获全胜在收尾阶段,不日将班师回京,届时公子便能和家人团聚了。”
闻言,谢铮睁开眼,漆黑的眼睛中似有不耐烦,只淡淡回一句:“知道了。”
墨白说完之后便退出去了,关门时看到谢铮好像不高兴的样子,轻微的摇了摇头。
公子和父母不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这几年在沂阳乡下读书,也没收到边疆来的几封书信,公子亦是从未向边疆写过信。
好像公子在乡下读书,就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孤儿,明明有爹有娘,但爹娘却任自己孩子自生自灭。
谁家都有一笔糊涂账,墨白只能在心中叹气。
墨白以为谢铮心情不好是因为要和家人团聚,但家人与谢铮来说聊胜于无,团聚就团聚吧,反正他有没有爹娘都一个样。
他心情不好的原因还是因为某人的不告而别。
桌上的袋子是唐樱送来的第二天才打开的,彼时他像往日一样去找唐樱早上操练。
但去到她家时,她家的小院已经人去楼空。
问了邻居才知道,她父亲到任南方,派人接了她们祖孙俩去家人团聚,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谢铮都还有些恍惚。
她就这么不说一声的便走了吗?
突然想起昨日她那古怪的神情与动作,谢铮回家打开了那个装点心的纸袋。
纸袋里面确实有点心,虽然卖相很差,但一眼便看出是她自己做的。除了点心,里面还有一封信和几两碎银。
他将碎银拨到一边,露出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谢铮亲启”。
信封被拆开后,一张薄薄的纸被展开,露出整篇歪歪扭扭的丑字。
致谢铮——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沂阳。
此行一去,山高路远,我们此生是不可能再见了。
为避免相思愁苦,我们的兄妹关系还是就此作罢,以后广阔天下,各自安好。
虽断绝兄妹关系,我还是愿意在这里最后叫你一声二哥哥,感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
纸包里的那几两银子是给你的,人生路上,难免会遇灾难,几两碎银有时能救命,我有的不多,这几两银子你就拿去应急用吧。
最后,乡下生活清贫穷苦,愿你以后好好习武,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看到最后,一向不苟言笑的谢铮都被气笑了。
旁边的几两银子在烛火的照耀下显现出冰冷的质感。
堂堂长安永安王府的世子,就这么被几两碎银子打发了。
烛火幽幽,谢铮捏着那张满纸荒唐言的信,目光盯着信中的某一句。
夜晚深沉,只有火光照耀。
信纸被拿起在半空中,后面正好是灯烛,烛光透过纸张,在信上留下点点光斑,模糊了那句“我们此生是不可能再见了”。
就在谢铮在书房枯坐一夜的时候,白翊也看着手中的信,默然不语。
真的是“广阔天下,各自安好”吗?
怕不见得。
沂阳乡下再没有了唐樱的身影,周遭金黄的麦浪,绿荫的树林,翠绿的湖泊都仿佛失了颜色。
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永安亲王回京,派人来到沂阳接回谢峥。
白翊也到了十二岁,过了那算命老先生指定的时间,京城左相夫人命人接回儿子。
两人离开的时间各不相同,但大抵都在秋日。
秋日启程的时候,天空中飞过去一群大雁,呈人字形,飞的过程中,队伍中最末来了一只新的大雁。
它似乎是迷失了方向,飞歪了许久才回到了既定的方向,飞它原本去往南方的路线。
大雁尚会迷途,最终都要回到原来路线。
又更何况是人。
在沂阳的这七八年,仿佛只是走歪了的一小段路,等到既定时间,各回各位。小小沂阳宛若一水池塘,容纳不了勋爵贵胄。
来接谢铮的是小时候照顾过他的婆子,上了年纪的婆婆喜欢说话,尤其是询问儿女私情。
念着小时候照料过谢铮,与他关系尚好,老婆婆问道:“此行回到长安,京中有许多的好女子,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曼妙女子,精通琴棋书画,管家理财样样拿手。和沂阳乡下的那些村头姑娘有很多不同。”
“世子,你以后想娶哪种啊?”
谢铮听得皱眉,尤其是那句村头姑娘。
他看向窗外,马车在往前走,景色在往后退,他们正离沂阳越来越远。
谢铮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情不好道:“自然是娶一个瘦的,有良心的,安静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