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直视而唯以余光瞥视,但其中的讶然之情却是掩不住的。
阿秋从未经历过被这么多路人注视的经历。刺者向来低调隐匿,是以她亦颇有些不习惯。
上官玗琪却是泰然自若地无视所有人的目光,与她并肩同行,须臾不差,既不会抢在她身前,也不会落于她后。
阿秋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上官大小姐平时出行,也总是这般惹人注目吗?”
上官玗琪被她一问,这才扫视一眼四周密集投来的目光,微笑道:“大概并不如此。下人多知避讳,不会这般贸然作刘桢平视。”
阿秋一想也是,连她从前在兰陵堂,出门都是常戴面纱遮蔽容貌;上官玗琪乃高门贵女,在私宅则必有严整规矩,出外则自有人清场清道,绝不会容贩夫走卒平民多看一眼的。
上官玗琪又道:“他们也不是存心冒犯。大约是实在吃惊到了,才不由得纷纷作此僭越之视。”
阿秋摸了摸自己脸,又瞧了瞧上官玗琪,茫然地道:“有什么好吃惊的呢?”
上官玗琪将清丽若仙的面容侧向她,微笑道:“他们大约是在说,本朝竟然出现了一位与上官玗琪不相上下的美人,故不得不奔走相告,传为异事。”
阿秋汗颜,却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上官玗琪笑道:“不要认为我是胡乱揣测。昨夜宫宴之后,便有人私下如此议论。今早,我亦闻得陛下和宸妃娘娘提起你,亦如是说。”
所以成为行业第一的烦恼之一,就是会随时随地成为人们心目中对标的对象。
不知道顾逸这个“南朝第一人”,会不会有如此烦恼。
阿秋醒觉自己又想到了顾逸,连忙想要岔开念头。可随之而来的第二念却是:陛下和娘娘提起她之时,顾逸可有什么反应吗?张娥须说顾逸一早往东宫颁旨给飞凤卫,想必那时也已经见过皇帝。顾逸听到她的名字,是无动于衷,还是……会有所反应呢?
自己的名字,如今终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天子的口中传出,到达顾逸的面前。这是不是,自己离他又近了一步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得上官玗琪又道:“典乐是否在为自己的美貌发愁?”
阿秋回过神来,沉思片刻,笑道:“我从不知美貌有什么价值。”
她说的却是真心话。她的容貌在兰陵堂内,人人熟视无睹。——首先兰陵堂原本就是一个美貌资源过剩的地方,因着师父拣选弟子的眼光和高雅,兰陵弟子没有颜值不过关的。此外,大家也都很忙。
而若离开兰陵堂外出,通常需要蒙面行刺。颜值什么的,也就不存在了。
上官玗琪微笑道:“我也常作如是想。”
阿秋忽然生出知己之慨。大约身为南朝第一美人,上官玗琪并不会感觉到由此带来的任何便利。她亦曾听说过上官玗琪的事迹,但那却是作为世家门阀之中,这一代最为出色的剑手的事迹。
上官玗琪为上官家第十九代家主,自幼入家族禁地习武,修炼剑术,极少与世族来往。其十五岁时,剑术大成,可以御剑空回,以剑气伤人于无形。
习武者都有同样的寂寞。
女为悦己者容,而若世间并无可令自己心悦者,再美丽的容貌亦只是镜中之象,他人眼中之幻术。
上官玗琪又道:“不过少师大人,难得地也发表了意见。他说我们二人,可并称为南朝双姝,是本朝礼乐文化至高皇冠之上的,两颗明珠。而陛下闻言,亦颇首肯。”
昨夜一夜之中,上官玗琪之乾坤定世剑舞,与阿秋的以身当虎,当会作为君臣节义的象征,被记进本朝的史书,永远流传下去。
阿秋乍听此语,心中剧震。她从未想过顾逸在公开场合,并不在乎众人目光,而会对她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而上官玗琪,亦并未因为自己被与一个舞伎相提并论而感到不悦。
这等洒脱胸怀,即使是男子之中,也是万难有一的。
而上官玗琪淡漠如冰雪的容颜上,终于浮现一丝难得的伤憾之色。
“上一个得到此殊荣称谓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殒于世间。由此,我常常觉得,所谓的虚名浮誉,其实如牢关笼锁,被盛名所累的人,失去的是自由与心灵的平静。”
那似乎是自她心灵深处传来的一声,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