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已然转过千百个念头,却不得不从,将手中挂着天机令牌的紫竹箫,越过肩头向后递出:“前辈请用。”
那人松开他肩膀,将紫竹箫接在手中,似是看了一眼,微笑道:“原来是‘箫中圣手’安世和的箫。也罢,凑合一用吧。”
前边的乐师已络绎离开。身后那人柔声道:“你在此稍待片刻,本人替你演了这一场,过后便还你。”他衣袖拂过,萧长安立觉身上数处大穴被制,此刻不能言亦不能动。
那人转过他身前,微笑着看他一眼。
萧长安与此人四目相对,心下大惊。这人的眼睛似乎有深不可测的魔力,仿佛能把人深深吸引住,而深如寒潭的眼底又有种奇异的热烈感情。
这人似是个天生的艺术家。他所有的热情与狂热都似深深压在心底,却会不经意间从眼神中透露一二。
这双神秘热烈的眼睛,却是隐藏在一副花纹古奥的玄鸟面具之下。
这一瞥之下,萧长安已经被慑得即便在心中,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人洒然一笑,伟岸颀长的身影没入前殿光亮,追着其余乐师而去了。
萧长安的眼前重又陷入黑暗。他惴惴不安的听着前殿的乐声。
理论上,顾逸这段琴过,接着便该是他的箫起,承接下一段的旋律。
前殿箫声乍起,萧长安的心猛然紧缩。
那功力浑厚,气息悠远的乐音,非精研此道数十年者,绝吹不出来。
方才那人刻意替了他的角色上台,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想到阿秋此刻正在台上,萧长安心中焦急暴躁更甚。只是他越急,就越无法运气冲破对方的禁制。那人出手深不可测,功法亦是古怪之极。
箫声刚起,顾逸亦敏锐地向殿上乐师所坐的位置看去。
但他忽而醒觉,为着不视女色,专注音声的境界,他眼前蒙上了白绫,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回过神来,以心意凝注,捕捉,在心中勾勒出那名吹箫之人的节奏气韵。
阿秋长袖刚摆,做出第一式“望月”,听到乍起箫声,已然剧震。
她化成灰也认得这是谁的箫声。
师父来了。
天下刺客总堂兰陵堂主人,传说中南北武林第一人万俟清,此刻就杂在乐师队中,为这支前朝《白纻》吹箫伴舞。
舞伎中变色的不只是阿秋。
孙内人、薛红碧在殿侧暗影处等候,因她们要到第三幕才会出场。
听得箫声起的时候,孙内人忽而伸手揉了揉耳朵,再揉了揉眼睛,竭力地望乐师所坐的偏侧望去。
她的耳朵难道出现了幻听?
但那箫声,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着,一如多年以前,情深似海,须臾不离。
一时低回,一时高起,千变万化,扑朔无定。
萧长安那小黄门的箫她是熟悉的,已经配合演练过无数次了。萧长安的箫也很动人,以他的年资来说已是出类拔萃、登峰造极。
但和当下这箫声相比,却依旧差了数层境界。
是沉郁久凝的心境,是岁月淬炼的火候,是曾经沧桑,千回百转的嗟叹。
往事苍茫成云烟,歌台不见故人行。
这是南朝曾经的绝响,大桓宫廷一代箫王独特的起手风格。
虚实相接,变幻莫测。
只有那个人,近代乐府数十年间也仅仅只有那个人,能以箫声塑造这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悠然自得不以为意,而引人入胜、追思不已的意境。
前代仙韶院乐师石长卿,人称“笛中之仙”,又称“白衣箫王”。
箫声将尽未尽之时,忽然殿中响起少女如银铃一般,清丽曼妙的吟诵之声。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
这声音娇美如黄莺乍啭,从集仙殿四面八方响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且充满无限娇慵与痴心的意味。
正自起舞的阿秋听到这个声音,又是心中剧震。
舞部的众伎,连同一侧的孙内人和薛红碧,心中亦是同样惊喜交加的感受。不过各人都受过专业的舞者表情训练,不会令惊喜之情过度形于颜色。
是舞部这些年的守护神,钟离无妍前辈到来了。
那时在司乐神观之中,孙内人邀请她来参与《白纻》老、中、青三世同台的中秋呈演,但她以有誓言约束,不可在众人前现身为理由推辞。
但她承诺过,《白纻》舞演出之时,她必定会到场参与。阿秋当时就想到她可能杂于乐师之中,又或者混迹于坐席之上。
但没有想到,她是以自己的声线来参与《白纻》的演绎。
钟离前辈没有食言,亦没有忘记孙内人三代同台的心愿。即便她无法再以自己的面目出现在舞台之上,她仍然是来了。
师父万俟清似已发觉阿秋因他到来而分神,原本诡异多变的箫声渐缓渐柔,似有安抚之意。
顾逸在听到钟离无妍的吟咏那一刻,表情微滞,然后连他这个向来不动声色的人,亦不自觉露出一丝苦笑。
今次白纻参与的高人,还真不少。
他手底琴弦振动,随着钟离无妍吟诵的节奏,一个个地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