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莞尔道:“所以你不解其意。但我要说的是,不解其意,也是一种幸运。”
阿秋只能望见她的背影,而无法见其正面容貌。而阿秋若想看见她的正面,必须绕一大圈到她侧边方能看见,那也太为失礼。
但不知为何,阿秋心中有强烈的感觉,这少女的音容笑貌,都于她极为熟悉亲切。
她忽然想起一事,蓦然问道:“你……会跳舞吗?”
少女笑道:“那要看是什么舞。乐舞亦是六艺之一,我们每一家的男孩女孩,寻常的舞都是会一点的。”
阿秋记起顾逸亦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他所言的是武事,南朝贵胄子弟都习六艺,乐舞亦是其中一艺。想必这位少女,亦是王侯名宦之家的小姐,因而才会自信说出“我们每一家的男孩女孩,多少都会一点”这种话。
阿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白纻》。”
“《白纻》吗?”少女似陷入了思索之中,片刻之后才吟道:“人生世间如电过,乐时每少苦日多。徘徊鹤转情艳逸,君为迎歌心如一。”
阿秋却不知,她吟的是当时流行的《白纻舞歌诗》。
她只是期盼地等待着眼前的少女回答。若她说会,那么大有可能,她便是自己所见白纱之后,舞姿画像中的那名女子。
虽然形容看上去要比舞姿画像之中要年轻许多。
少女悠然神往地道:“我曾听一位友人说过,《白纻》乃吴地之舞,清雅艳逸,但我此生未曾出过建章城,我想我将来亦出不了。这《白纻》舞,想必是永远也不会见到的了。”
忽而有潺潺的水声响起,似近似远。
说似近,是声音仿佛便在窗外,一墙之隔,流水落花天上月,如清溪宛转,深潭花坠。徐徐的碎波裂浪之声,如冰晶玉碎,极是抚慰人心。
说似远,是声音又似从遥远而飘渺的某个时空里传来,似是轻柔的呼唤,又似是苍青天穹雨滴飘落,击打着似真似幻的梦境。
窗前的少女轻盈地站起,其身形长若鹤立。仿佛一瞬之间,天色便阴暗了下来。
少女的背影里,写着几分寂寥。她轻轻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阿秋福至心灵,忽然开口道:“我想问你,如何可以爱一个人,而不至于伤心。”
少女负手身后,静默了一瞬。暮色将浓重的黑影投入到室内。最终,她有些苦涩地笑道:“抱歉,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懂得如何回答你。”
她渺渺的声音传来:“要么,下一次吧。”
阿秋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在灯火通明的金陵台。
在离她约三丈的地方,顾逸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他的身侧长几之上,摆着一具形制古雅,周身雕刻天文星象的瑶琴。
其上的丝弦还在微微震动,空气中有袅袅散去的琴音。
在阿秋来说,她只记得自己迈进栖梧主殿,看到了白纱之后的舞姿绘像,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变幻的白纻舞姿,还有虚空之中,宛如洛神凌波的神女绘像。
最后梦见了高门世家大宅之中的一间书房,一个始终背对她而立,举止从容若仙的少女。
梦中的情绪是悲伤刻骨的,带着深深的失落和遗憾。
但即便如此,总有人在近或者远的某处,守护着她的心神。那是一缕如阳光般明亮而深刻的存在。虽不夺目,却一直在那里。
她只是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金陵台。
但这完全不影响她凭着自己模糊的本能,以迷惘的眼神,看向顾逸伸出双臂。
她做了一个要他“抱”的姿势。
顾逸本来深深凝视她的瞳孔忽然微震,然后是几近狼狈地低下头去。
他当然懂得她是什么意思。她幼年时他抱过她何曾千次百次。
可……现下不同了。
阿秋展开双臂等了一会儿,发现顾逸没有反应。
她不由得觉得失望,于是转过身子,将被子裹紧,继续地睡觉了。
顾逸半天没有听见阿秋的声音,惴然抬起头来,却见她竟背对着他,又睡过去了。
以他之自持,亦不由得为之愕然。
她又是这么能睡的?把他的床当摇篮了?
他不知阿秋情况究竟如何了,只得起身过去床边,细察她情况。
在栖梧宫中,他以《长安风》护住了她的一丝灵明,又哄得她入睡。到金陵台之后,又以灵枢琴奏水乐,以水之清静元明荡涤元神,缓解她所经历诸般喜怒大悲之情绪。
只是这世间诸苦,百千对境,终须自身面对,他亦不能替她去经历。
谁知他刚一在床边坐下来,还未来得及探察她的脉络,阿秋立时翻身,一双手臂顺势缠上他腰间。
顾逸猝不及防,一只探出去想要叩她脉搏的手悬在半空,整个人呆在床边,变得无比僵硬。
身后阿秋不止是抱住他,还把头往他身上再蹭了一蹭,好似要确认一下,才能安心。
顾逸听得自己艰难干涩的声音道:“阿秋,你在师门,遇见不开心的事情,也是这般的?”
她小时候是这般的,但总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