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虽然没有崔张二人熟知舞部这些事的内情,但她不可能不明白黄朝安私索她的用意。
黄朝安是什么人,她一眼便明白。
带美貌舞伎出去,要么自享,要么送人,很可能送的是其他官员。
舞伎归乐府管属,无父无母,本身亦类同奴籍。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人鸣冤的。
孙内人是因知道她是石长卿之女,才下了极大决心,要冒着风险,硬抗黄朝安的意愿。
她会把阿秋送过去,并且找借口全程在场陪同,最后再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这么做无疑是明着得罪黄朝安,并公然宣示了舞部不会屈服于淫威的决心。
然而,为保住她,孙内人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张娥须与崔绿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
“我们也去。”
崔绿珠道:“我们人多,他们便不好当着我们怎么样。”
张娥须也道:“即便发生意外,人多的话,证人也多些。“
孙内人略一愕然,接着叹息道:“那便一起去吧。”
她并非不知道,对于手无缚鸡之力,无权无势的舞伎来说,人再多也是羊入虎口,以卵击石。
然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若出了什么事情,舞部众伎一样是待人宰割的羔羊。
不如趁有机会时,全力抗争,或可令黄朝安知难而退。
乐正寮舍之外的门廊上,空荡荡地,了无一人。
想是黄朝安已经事先知会了其他人回避。
以孙内人为首的四人先在门外伏地行礼,阴柔清冷的声音自里间传来:“进来吧。”
这声音比之阿秋第一次听到时,多了几分懒洋洋的意味。
四人彼此相顾一眼,露出坚决神色,然后各自提起衣摆,依次跨门而入。
此刻所见的黄朝安,与第一次甄别试时所见大不一样。
那时的他双目清灵悠然,风姿端整,俨然是乐工之长的模样。
而此刻的他,半躺半坐在榻上,衣襟半敞,手中正懒洋洋地把玩着一个青玉爵,榻边几案上陈列着三、四样精美菜馔,还摆着一壶酒。
阿秋只瞥了一眼,便知黄朝安此刻的享用,必然僭越规格。
室内充盈着酒气,但闻起来芬芳甘冽,应是好酒。
榻上的人,脸颊是红的,眼神亦半醉。
他只扫了一眼来的四人,不满之情便写于颜面。
“石氏女留下。其他人可退。”
舞部,确被孙内人闹得不成体统。就连石氏女那般一个大美人,如今也弄得妆如鬼面,庸脂俗粉。这四人站在一起,若非阿秋身形气质特别,他都分不出来谁是谁。
果真令人看了吃不下饭去。
四位鬼面女之中,较为枯瘦的那位开言:“乐正要看石氏女的长进,妾身为教习,理应在一旁陪同督导,还请乐正不要憎厌。”
哦,原来这是涂了铅粉化了妆的孙内人。这般夜间看来,面目竟与其他三人无甚大别。这浓妆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可以盖老丑。
当真是不识相得很。
黄朝安幽幽地开口,声音不辨喜怒地道:“那另外二人,来又是为何?”
孙教习禀道:“这二人便是石氏女习艺的教导师,她们也是想来看着,防着石挽秋在乐正面前丢丑。”
丢不丢丑其实都一样。阿秋心想。她才来舞部两天,耗了一天的腰腿,听了一天的《罗敷》,目前连一个舞姿都未学过,又有什么长进可看?
而这一点,在场的五人,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黄朝安的白皙面孔上,极慢极慢地延伸出一道毒蛇般的微笑。
他放下玉爵,忽然地拿起酒樽,直接向着孙内人身前砸去,“哗啦”一声,碎片飞溅,美酒迸射,直溅上孙内人浓妆的面孔。
农夫耕种从春至秋,一斗米方可出一斗酒,酒是与粮食一样珍贵的,甚至更珍贵,因为还需慢慢储存,窖藏发酵。若是好酒,就更贵重了。
张娥须低着头的大眼睛里已经亮起愤怒的火焰。
她不是农人,地位还不如农人。但她在宫外的遥远家乡,也曾有亲人务农。
崔绿珠没有动作,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内人拜伏在地的身形直立如板,不为所动。
黄朝安自榻上陡然坐起,一声冷笑之后,原本清冷的声音瞬间狂怒:“孙内人,你是存心要我好看?”
此时他的酒意已去了大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狂暴,殊为可怖。
直挺挺跪立当地的孙内人抬起头来,毫无感情地道:“妾不知道乐正在说些什么。乐正要人,妾就将人带来。乐正要看,妾就让教导师一旁督察。妾不知何处得罪了乐正?”
黄朝安细看孙内人酒痕粉印乱错的面庞,被冲去的脂粉下露出风霜痕迹。但那瘦削脸庞之上,眼神灼灼坚定,流露着无畏的信念。
黄朝安缓缓在堂中踱着步,像是极力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之后,他沉沉地道:“孙内人,你可知道我的来头?”
是了。孙内人想起来,黄朝安来乐府其实也并不久。她是前朝旧人,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