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兮进屋时,陈萍萍正闲得慌。
塌边小桌上摆了一小盘红枣。陈萍萍的手指在盘中摸索挑拣一会,拈了一枚看着顺眼的枣子,轻轻嚼着。
为了打发时光,他刻意嚼得很慢很细致。直到枣肉都被嚼尽,只剩干涩无味的枣核留在口中。
他吐出枣核,欠身又取了一枚,却也不吃,只反复搓着它。
倏忽地,门被缓缓推开,一丝快要消逝的日光从那缝隙中漏进来,点亮了这泛着油墨和草药香的屋室。
踏入室内时,李瑶兮竟恍惚了片刻。那熟悉的药草气息混着独属于纸墨的淡香,是只有陈萍萍的屋子里才会有的。
陈萍萍眉眼温润,像是水浸过的一般,暴露在温暖而耀眼的天光里,只是精神看起来尚不佳。
他只靠在那儿,眸光低垂,看上去像散着淡淡润泽的玉。
一块沾染了人间俗尘的美玉。
“阿瑶?”
陈萍萍左手一颤,那小而浑圆的红枣,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
他看见,日思夜想的人,逆光而来,朝他笑吟吟地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萍萍。”李瑶兮展颜,灿然的笑容晕染上她如芙蓉带露的脸庞。“我可以抱抱你嘛?”
外头,秋光和煦,云影如波———喜怒无常的老天也格外偏爱这对于今日重逢的恋人。
陈萍萍似被施法定住般,目光一错不错地定格在眼前之人身上,一时竟连点头都忘了。
李瑶兮被他的模样逗笑,美滋滋地蹭过去,双手环住陈萍萍的腰身,将他抵在了床头,甜里甜气的小脸贴上他的侧脸。
和小白猫糕糕想吃鱼干的时候贴着他喵喵撒娇的样子一模一样。
只是李瑶兮蹭着蹭着,就不老实起来,心里开始冒盛了坏水的小泡泡。
她稍稍扳过陈萍萍的脸,勾人的双瞳与他的两两相缠,调戏道:“抱都抱了,再加个亲亲不过分吧?”
她呼出的气息扑打在陈萍萍的面上,在上头染了一层桃花的颜色。
陈萍萍蜿蜒的笑意直抵李瑶兮眼底。她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径直吻上陈萍萍的薄唇。
……
短暂的忘情与欢愉,已足以让陈萍萍的心底翻涌起久违的温存,连心头的疲惫都淡去不少。
李瑶兮却还顾得上想旁的。她略松开陈萍萍,牵过他的手,紧紧捂着,果然又是寒冷彻骨。
其实在方才拥抱他时,李瑶兮便觉察到些许异样。陈萍萍竟已这般清癯,脊背上微微突出的骨头,几乎硌得她手臂发痛。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接下来当然该轮到秋后算账了。
李瑶兮垂头,默默盘算该怎么质问陈萍萍一下自己给自己下毒这档子事。
只是她开口前,先被一阵咳声惊扰了。
李瑶兮慌忙抬头,见陈萍萍一手掩住双唇,另一手撑在床榻上。饶是这样,身子仍摇摇欲坠,如秋风中身形不稳的衰草。
李瑶兮赶忙再次揽他入怀,让他的头搭在自己肩上,好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点,双手顺着他的脊骨在背上缓缓捋下。
陈萍萍力竭地靠在李瑶兮身上,胸口如直直刺了把刀子进去般,微弱而嘶哑的喘息也一声沉重过一声。他竭力想忍住口中那浓烈的血腥味道,只是咳嗽时还是溅了数点在李瑶兮背后。只是她穿的本就是红衣,血晕染在上头也看不太真切。
陈萍萍一声不吭地等待着这难熬的咳嗽和撕痛过去,半是贪恋半是疲倦地寻上李瑶兮脖颈旁的那一处温热。
良久,他轻轻缓了一口气。明明自己已无甚说话的气力,却因怕将李瑶兮吓着,低低道:“无碍,费介的药……出不了差错。”
他的双眸中一片风轻云淡般的平静,仿佛□□和精神被剥离成了两部分,仿佛那个才经受了一番折磨的不是他。
他扯出一丝清浅的笑意,绞尽脑汁地想再凑几句宽慰李瑶兮的话。
只是,对上她那恨不得能吃了自己的眼神后,本来就理亏的陈萍萍,顿时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话咽回去了。
李瑶兮的心像是被刀剜过一般。望着陈萍萍唇边那点凄艳如雪中红梅的殷红,明明心中有些生气他服毒之举,却又不愿对他发泄。
她轻轻用指腹为陈萍萍拭去唇边残血,指尖在他的唇畔缓缓划过,极认真又极庄严,像是揉匀了上好的胭脂,为他苍白而轻飘飘的底色,添上了最浓重的妆。
她一言不发,将陈萍萍的身子放在枕头前靠好,起身倒了半碗温水,递到他口边。
陈萍萍乖乖地小口抿着喝了,眸中恢复了些神采。
李瑶兮依旧将他单薄如纸的身体环在怀中,问:“费介没给你配解药么?”
“早些时候吃过了。”陈萍萍答道。“是药三分毒,又不能随意多吃。”
李瑶兮半心疼半失望地闭眼:“为什么?”
她难掩失落,道:“我还以为……会不一样的。为什么即使多了一个我,你还是要……”
还是要陪他一起死。
来到庆国三年有余,李瑶兮从未像此刻一般黯然和灰心过。
她做了这么多,改变了这么多,却始终无法改变……陈萍萍那颗向死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