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马车,在茫茫的平原旷野上,似一行细小的蚂蚁一般,匍匐、爬行。
最中间的那辆宽敞马车里,坐着陈萍萍。
连续数天的行进虽然缓慢而悠闲,但总在那封闭而空间有限的马车内待着,终究不太舒服。
陈萍萍昏昏沉沉地斜倚在车内,毛毯随意歪着盖在身上。在他正要完全睡去时,马车忽然停下,让他的身子向前倾去。
陈萍萍霍然扶住马车侧壁,才稳住了重心。经此出其不意的一遭,他好不容易好受些的太阳穴处又突突地跳了起来,微微有些暗沉的刺痛。
陈萍萍无声苦笑,似在自嘲他这愈发如窗外秋草般枯败的残躯,旋即掀开车帘,探头向外看去。
来人是与王启年齐名的“鉴察院双翼”之一宗追。自从王启年成了范闲的心腹,为陈萍萍传递情报的任务就完全由宗追一人承担了。
宗追额头布满汗水,看来是星夜兼程赶过来的。他来到马车边,对陈萍萍道:“院长,言头儿那边传来消息,秦家已兵临城下。”
“秦恒呢?”
宗追继续道:“院长料事如神,秦恒率了亲兵五百人,一把火烧了陈园。”
他嘴角微微抽搐,似在忍笑,道:“只不过那五百人里……有三百余人都死在了园外的机关下。”
陈萍萍听了这个意料之内的消息,又见宗追面上微有得色,也不禁狡黠地轻笑了起来。
“若海还好?”
宗追很肯定地点头:“言头儿还在秦恒身边,一切无恙。”
陈萍萍懒懒靠回去,道:“不错。”
宗追弯腰请示道:“那属下先回去,如有变故,定然及时赶来告知您。”
陈萍萍放下车帘,看着那个以极快速度远去的影子。良久,竟再次低低发笑,如同那将夫子骗过的孩童般得意。
“秦业啊,你果然……还是容不下我。”
他由秦业想到了二十年前的秦家,想到了那个血色几乎染遍京都的天的夜晚,想到了秦皇后的父亲,以及一刀砍下他头颅的范建。
陈萍萍笑意渐消,褪色成淡淡的黯然。
他重新闭起眼,尝试重新入眠,却偏偏在此时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不吃药?”
车帘不知何时被再度掀起,白念鸾从车窗跃进来,坐在远离陈萍萍的一端。
陈萍萍从容地用指腹抹去唇角渗出的血迹,道:“总共就那么些,得省着点吃。”
“为什么不让费介配够了?”
陈萍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中毒咳血的人不是他自己:“麻烦。”
“你这样,我不好向她交代。”白念鸾冷冰冰的神态终究在瞥见陈萍萍唇边那一缕暗红时如寒冰消融般散去了几分。
“无碍,我与她说就是。”陈萍萍低首,却发现自己的衣襟上晕染开了一个褐色的小点,想来是方才不慎让血落了上去。
他皱眉搓了搓那一小片布料,发觉毫无用处后,下意识地想唤来老仆人。
随即他反应过来他们正在马车上而非陈园里,自然不方便随时随地换衣服。
他只得僵硬地生生放下手,不去理会。
“你来干什么?”他问道。
“来看看你死没死。”白念鸾直白地回答道。
陈萍萍险些再次咳出声。
恰在此时,马车开始缓缓移动,令刚想下车的白念鸾表情一僵。
陈萍萍见状,心情好了不少,故作殷勤道:“不如你先在这里坐着?”
白念鸾面色变幻几瞬,然后学起他的模样,静静闭目养神。
陈萍萍放任她独自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见她依然闭着双眼,故意悠悠叹了口气。
白念鸾没反应。
陈萍萍于是第二次叹气,这次则更重一些。
白念鸾终于忍无可忍地睁眼:“说话。”
陈萍萍却显得极为无辜。
“无趣了。”
“那就睡觉。”白念鸾不想与他过多交谈,每次开口都超不过十个字。
“睡不着。”旅途烦闷无聊,陈萍萍便只能以逗弄白念鸾为乐。
白念鸾忍无可忍。
“陈萍萍,”她冰冷地警示道,“我不想撕破脸。”
陈萍萍咳了两声。
“我可是病人。”
他的狐狸眼中都透着委屈。
白念鸾的三观简直要被他刷新。
这是她印象里那个陈萍萍?
“陈萍萍,你在李瑶兮面前,也是这么撒娇的?”
提到李瑶兮,陈萍萍无缝切换回正经的形象。
“没有。”
白念鸾一琢磨,心想大约撒娇的会是李瑶兮才对。
“李瑶兮要去南诏,你知道么?”她问道。
陈萍萍愕然地望向白念鸾。
“你安全回到京都后,我就去找她。”白念鸾声明道。“若是不顺利,你也许以后都见不到我们了。”
陈萍萍攥紧膝上的羊毛毯,在上面握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许久后,他涩声问道:“若不去呢?”
“我不知道,但她想去,我便会跟去。”
“你说话愈发像五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