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小,淅淅沥沥,婆娑林被洗去灰尘,一片新绿。入京的官道上,二十个侍卫护着一辆马车冒雨前行,夜幕来临之前,终于见到了一家客栈。
许青和掀帘看了那客栈一眼,吩咐侍卫长去敲门。竹帘掀起不过片刻,寒风趁机涌入车厢,她不禁缩了下右腿。她年幼时轻狂,有次碰上采生折割,仗着会些武功见义勇为,不料力竭断剑,被贼人打断一条腿。
幸好她出身靖阳侯府许氏,幸好许氏族地长陵郡有位医术绝顶的七叔公,在长陵治疗将近十年,也算得大好。
只是碰上湿冷的天气,总会隐隐作痛,走路能让人看出微跛,到了冬季,痛痒难耐,她就只好坐轮椅了。
丫鬟柳儿见她脸色泛白,帮她掖一掖薄毯,抱怨道:“大小姐真是的,明知道那副《画中仙》是您倾尽钱财、甚至变卖首饰买下,无比珍视的心头宝,还‘不小心’拿走了,害我们一路风尘仆仆,从长陵追到京城外。”
许青和靠着车壁,想到自己和丫鬟侍卫追着一幅画吃了八百里的风尘,不免懊恼歉疚,可忆及《画中仙》,却更觉得忧虑心急。
这会儿嫡姐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希望她的画完好无损。
若是不慎损了边角淋了雨,她很乐意同嫡姐比比试剑法。她知道嫡姐三个月后要完成侯府和东宫的婚约,不伤她脸就是了。
“二小姐,”侍卫长钱雷返回,隔着车壁和雨声,他的话音不算清楚,话里的怒火倒是明显,“掌柜的说有贵人包下了客栈,如果加一倍的钱,他可以让我们悄悄入住。”
“是吗?”许青和垂眸,拍了下空瘪的钱袋子,“该不会,对每个避雨的客人都是这个说法吧。”
他们这么多人,若真有贵人包下客栈,如何能“悄悄”住下?
她利落地掀开薄毯起身,招呼柳儿一同下车。
柳儿抢在主子前面撑开油纸伞。
许青和从马车出来,隔着朦胧雨幕,见客栈的大门只开一隙,掌柜在门内打着伞,小眼微眯,打量车马和侍卫的同时,手指有意无意拨弄腰间的算盘。
乍一见她出来,略微失神,随后按着算盘笑开,颇有几分稳操胜券的意味。
许青和生了一张清灵秀致,柔弱无害的脸,一身新山嫩芽般的麹尘色衣裙,暖融且清透,发髻上仅有一条青色的发带,与精美的衣物不太相称,少了几分俗世的华贵,在这雨雾朦胧的林间,倒真让人恍惚,以为是涉世未深的灵鹿化作人形,想来俗世避一避雨。
纵使被骗去鹿角和骨肉,也是满眼懵懂。
她被柳儿扶下马车,朝掌柜的走过去。
雨丝的寒凉轻易穿透衣裙,右腿越发不适,她将迈步的力道倾向左脚,所幸裙摆够长,半遮住鞋面,不仔细看不出端倪来。
“这位小姐,小店被一位贵人包下了,您若是多出一倍的钱……”
许青和微蹙眉头,清澈明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伸手拔出旁边钱雷腰间的刀。
掌柜不待反应,眼前雪亮的光一闪,一把大刀自门边窄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入,凉凉地抵在他脖颈间。
他舌头一僵,打伞的手忍不住颤抖,原先笑眯眯的小眼此时惊恐地睁大,倒映出对面许青和威势凌人的冷淡面容。
这哪里是鹿一样好骗的弱女子,分明,是头狼。
许青和把干瘪的钱袋子递过去,声音是与动作迥异的礼貌客气,“我们要住一晚上,有劳了。”
掌柜颤着手接过,不得不开门引狼入室。
客栈内热水被褥一应俱全,掌柜的甚至额外给他们送来了晚饭。许青和让柳儿记下,回到侯府记得让人把饭钱送过来。
用热水泡过脚,敷过腿,裹在被子里捂热,不适感渐消,终于能安然入睡。
后半夜雨声忽大忽小,闷雷滚滚,忽闻一声刀剑嗡鸣,许青和羽睫微颤,再一颤,模糊的神智瞬间清醒,坐起身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刺杀当朝太子!”
另一张床上的柳儿睡得正香,乍听这声怒喝,吓醒了。
“二小姐!”
许青和转头,外头不知何时火光大亮,映出钱雷和几个侍卫高大的身影。
她三两下穿好衣服,给了柳儿一个安抚的手势,下床开门。
钱雷握着离鞘的刀,脸上没有以往遇到意外情况的严肃凝重,反而,有些激动?
“二小姐,有一批杀手潜入客栈来刺杀,被刺杀的人,好像还真是太子,我们是不是……”
许青和明了,想不到这小小的客栈中还真有个贵人。再看其他侍卫,也都是提着刀跃跃欲试的模样。她大方地一挥手,“快去救人。”
话音刚落,二十个侍卫一窝蜂似的,全往着火的那间客房冲过去,竟没有一个淡泊名利的,肯留在她身边护卫。
她悠悠叹了口气,回头见柳儿害怕得缩在床里发抖,去到她身边安慰。
“小,小姐,刺杀太子的人,武功,是不是很高啊?”
“别怕。”许青和替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腕间猫眼石手串缀了两颗小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细响,驱散了小丫鬟耳边刀剑相击,喊打喊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