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萧知弈的眼神太过直白热烈,也或许是舌尖残留未化的糕点太过甜腻,萧禾霎时回想起他口中的四年前,竟是失神无言。
时光似箭,昔日稚嫩少年随之成长,已然出落得如万里青松般耀眼夺目。
萧禾这才缓慢地意识一件事。
一直默默无言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那只到她肩膀高度的瘦弱少年郎,如今已比她这个做师父的还高出了整整一头,是正值风华的成年男人。
而师徒之间三岁的年龄差距、身份差距,仿佛也随着徒弟外貌的巨大变化逐渐转为虚无。
想到这里,萧禾身形一顿,微不可言地往椅子内侧偏了分寸,恰好躲开了那道紧盯着自己的微妙目光。
她觉得有必要避嫌了。
萧知弈像是看穿了萧禾的内心想法,表情虽然未变,但唇边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暗淡。
萧禾故意不去看他眉宇间明晃晃的落寞之情,语气疏离道:“一些无关紧要的旧事罢了,不用再刻意去记。”
“食物对我而言皆无差别,能果腹足矣。”
萧知弈薄唇轻抿,声音轻地听不出喜怒哀乐,“知道了,师父。”
这句话毕,他们二人便陷入了无尽沉默之中。
须臾过后,直到穿戴整齐的黎显姗姗来迟,才打破这莫名僵局。
他先是瞪了一眼捷足先登的萧知弈,然后坐在唯空的一侧,确认了整个大堂内除了他们再无他人后,才对萧禾虚心请教道:“师父,我不明白,您为何要放了那老道?”
“何不趁机撬开他的嘴,探得他的身份和目的?”
“说不定,还能用他钓出其他杂鱼——”
萧禾曲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了黎显的话。
“他从我们昨日下浮玉山开始就跟着了,若是存有歹心,何不在我们经过郊外无人地带时设下埋伏?”
“见他年迈体虚,我本无意拆穿,所以昨夜他大可以将计就计,继续冒用田掌柜的身份与我们接触。”
“但他故意露出马脚,借着要符一事纠缠,明明大费周章,到最后却主动揭破身份,这是为什么?”
黎显张了张嘴,接不上话。
萧禾望向窗外,继续道:“因为他劝告阻拦是假,受人指使拖延行程才是真。”
“比起他所说我秘密下山这件事已经暴露,我更偏向于消息并未大范围扩散,至少连秦州此地都还没传开。”
“否则今日,秦州都督会来与我面见。”
她这句话,若是换做他人来说,那就是痴心妄想,狂妄自大。
但她是萧禾,是镇国神师,是在齐国数万万的民众眼中的下凡天神,是令其余三国闻风丧胆的大人物。
能让地方最高统领,官位二品,前日耳闻,次日就亲自登门拜见,那再正常不过了。
黎显甚至觉得,若是消息真的传出去了,压根不出一日,只需二三时辰,秦州都督就会找上门来了。
萧禾接着道:“若是昨夜不放他走,那我们今日无论是留在此处还是将他带上一同走,我们都得为你所说的‘撬开他的嘴’费心思费力气,甚至可能会被他给出假信息误导。”
“这样,岂不是如他人之意,浪费自己时间。”
她一番简要点明,黎显终于了然,“原来如此。”
他每次面对萧禾时都格外收敛暴脾气,与对待旁人的恶劣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那接下来?”
萧禾左手执起茶杯,“接下来我们依旧按原路去临安。”
黎显皱眉疑问道:“请师父恕我愚钝,我一直没想明白,我们到了临安又该如何?是去找阿湉的父母吗?”
“依我看,不如直接找个胆子大的医者,将她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了百了。”
萧禾很快接道:“不,这只是最后的应对之策。”
“而我们先要做的,是去找那名近来闻名临安城的道人。”
黎显惊讶道:“…腹中算胎命?”
萧禾端着茶杯却一直未喝,似乎若有所思。
答非所问道:“我从没去过临安,也并不熟悉此地,平日里也是无牵先生与你们授道,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
“所以想问问,你们可曾听他提过,自齐国一统以来,临安城内有道观与道人之迹?”
黎显偏头思索了片刻,正准备摇头说没有时,而那旁边一直未言的萧知弈却率先开口道:“齐统之年,圣旨立镇国神师为尊,拥天缘观为正派之首。”
“当时代为执行的监天司,也许是为了讨好师父,也可能是收到了某种密令,极力打压民间有规模的道、佛修行者,推翻了数以千计的私设道观及寺庙,据说是强行用火烧毁的,害了不少人命。”
嘭——
茶杯落在桌面上,茶水溢出,部分倾洒在白皙手背之上。
“师父——”
黎显下意识想替她擦干净,却被另一只凭空而出的手抢先。
而此时此刻的那一声师父,让萧禾的眼前骤然浮现漫天火光,嘶吼声与哭声、笑声混乱交错,伴着烈焰向她扑面而来。
男人在怒吼:别叫我师父!
少女疯狂大笑:直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