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承平元年,初春
北方的初春一般来说和冬天没什么差别,依然是风烈如刀,寒冷沁骨。
而且,北方的冷和南方的冷,虽然都是同一个字,但代表的含义截然不同。
南方的冷是带着重重的水汽的,潮湿冰凉;而漠北的冷则是仿佛要把人身上的那点水汽都要刮干净似的干冷,锋利凛冽。
所以漠北很少能见到雪,寒冷的时候只有风,把人能削平的风。
但是今年格外特别,漠北下雪了。
卫晏清从马车窗探出头去,刺骨的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铺头盖脸的向她砸了过来。
她努力在风中睁开眼,辨识着前方黑黢黢的城楼。
“卫世女,前面就是娘子关了。”
一位将领装束的人,骑着马靠了过来,低声道:“李大人说,一会您就在娘子关驻军主营里稍作歇息,李大人与北狄的协停使先核对一下文书,商量一下交接的规程细节。”
马车中的少女抬起头,目光撞上马上的将士,将士怔住,紧接着倒吸一口冷气,夹着冰雪的气从自己身体过了一遍,才感觉自己清醒了些。
然后他就听到身旁惊为天人但面色苍白如雪的少女声色平静地说:“知晓了。”
说完,少女便将身子缩回车里。
马上的将士觉得有些难过,怎么感觉世女还是没恢复精神啊,也是,遇到这接二连三的糟心事,谁能顶得住啊……
随后开始自责,自己刚才是不是态度有些冷漠,又或者是语气过于生硬?
不该说那么多的,提什么李大人,提这狗贼,这,这不是给世女添堵嘛!
还没等小将士自我反省完成,就听到车里那个稍显清冷的声音传出来,“去主营之前,先去娘子关主城楼。”
“是!”将士领命,驱马向前传令。
漠北的娘子关城楼是由一块块大的青石磊叠而成,作为雍朝抵御北狄的最前沿,本来是青灰色的石体被历代驻守的士兵们的鲜血浇灌的有些隐隐发紫。
卫晏清在城墙下抚摸着发紫发黑的墙石,叹了口气,转身,摸了摸别在腰侧的狼刀,拾阶而上。
战争,一个亘古不绝的话题。
不管是为了维护自家子民的安宁抵抗外族的入侵;还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巩固当权者在朝局动荡时的统治;亦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当朝帝王扩张疆土的野心。
在这极为混乱且贫乏的时代,战争,避无可避。
卫晏清出身军功起家的卫氏,天天耳濡目染听到各种攻略伐谋,就算卫晏清对军事再不开窍,有一个道理也是深深刻在骨血里的:
仗可以打,但不能拖。
然而这仗已经从去年初秋僵持到了今年初春。
去年整个气候看着便有些妖异,春夏无雨大旱,秋冬则多雨多雪。
别说一直产粮不稳定的西部和北部,连富庶如大雍腹地,在连年的水灾瘟疫中,也凋敝的不成样子。
这还是大部分据地为南的雍朝,再往北的北狄和西卑,更是可以预见的情况之惨烈。
所以烽火一起再起,也不是多么出乎人意料的事了。
但是太久了,这一仗的时间太久了。
把局面搞成现在这个样子,除了上面的一堆接踵而至的天灾和朝中人心不明各自为政的人祸外,最直接且摆在明面上的一个原因:能领兵打仗卫家人几欲死绝啦。
嗯,没错,几欲死绝但还没死绝的卫家还有自己呢,一个要死不死的病秧子。
卫晏清扯了扯冻僵的嘴角,讽刺的笑了笑。
卫晏清慢吞吞地往上挪着,沿路看着站岗的士兵,竟然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看着像是不满十三的小儿。
或者年纪会更长一些,毕竟很难从这群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身量中判断出孩子真实的年纪大小。
卫晏清看着这些站岗的孩子,已经是皮包骨的脸上,还有皴裂的一道道口子,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蜈蚣,纵横交错的趴在上面。
而他们的手也被冻出一层层冻疮。
冻疮最可怕的不是丑陋的外表,而是生过冻疮的手,指关节便不是那么好用了,没有办法灵活的弯曲,也没有办法用力。
在战场上,一个没有办法握紧刀枪的孩子,结果可想而知,仅仅是单纯地为敌方冲人头罢了。
卫晏清知道这些,还是因为自己那刚刚束发的七哥。
刚刚束发但已经战死的七哥。
北狄来势汹汹,大母骤然离世,七哥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披甲上阵了。
但新帝连发数道旨意指责七哥延误战机,并派去内官上前督战。
当时的七哥明明已经占据优势,却在面对后方支援切断和监军不断地催促的情况下,在一个完全不合适的时机,带着一队骑兵孤军深入。
最终在以自己和麾下一千三百二十六名卫家亲卫全部玉碎为代价歼灭敌军取得大捷。
卫晏清咬了咬后槽牙想着,漠北的风可真烈啊,吹得人木木的疼。
在瞭望台的左骑感受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转身看到来人,怔了一下,随即后退抱拳行礼道:“卫世女”
卫晏清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