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团队离开机场,坐上前往甬江的车,严格的防疫仿佛一下子被抛在脑后,整条公路都没有管控关卡,仿佛驶入了自由的无人之境。
路途上,祝立新的助手张志远想道:所谓量变引发质变。疫情越严,制度弹压也越严;但如果疫情严重到超越阈值,制度就会瞬间瓦解。
旁边掠过的建筑多是废址,人工景观都已看不出原来的形态,房屋外立面上布满裂痕,黑洞洞的窗户敞开着,道路旁的血榉要么枯死,要么瘫倒在地,空气里弥漫着动物粪便的腐味。
人类惨遭微生物打击,失去自信之后,对身边动植物的统治力似乎就消失了,大自然取而代之,开始展现自己的鬼斧神工,祂让野狗野兔野猪在马路上狂奔,让白腹鸫和灰背鸫铺满灌木丛,让爬山虎悬挂在光溜溜的百货大楼外边,仿佛红色的瀑布从五层楼的高度飞流直下,像是城市文明的一纸血书。
张志远拿起手机,对着巨大的爬山虎瀑布拍了几张照片。
他看向后座的祝立新,祝立新睡着了。前些天祝立新在北京参加了好几个会,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睡够八小时。关乎<三年行动>的争执,贯穿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会议,到祝立新离开北京前还没有定论。他的疲惫应当是生理和心理双重的。
张志远心里一动,又拿起手机,对着祝立新拍下照片。
祝立新睁开眼,茫然地问:“你干什么?”
“你长这么帅,又忙着工作,累到走哪儿睡哪儿,给大伙儿看看,都会支持你的。”
“忙着工作……你就不怕给大伙儿看到,他们觉得我忙着搞生化危机吗?”
“也是……”
想到祝立新那称不上好的名声,张志远默默把照片删除。
“要打赢舆论战、攻心战,让甬江的老百姓站我们这边,还得先重塑你的形象才行。”
“少操点儿心吧,上面交代过,这次行动要保持低调,而且……”
“而且?”
而且我有些等不及了。祝立新没说出来。他与他的对手一直隔着领导、隔着民众、隔着病毒。隔靴搔痒的举动杀不死任何人,他们竭尽所能也只是折断对方的几根骨头。伤者会借助断骨的机会进行增高,只需牵拉断骨两端来促进骨骼再生,直到骨骺线再次闭合,就可以比之前更高大。这次,他有些等不及了,他必须抛开侥幸心理和间接手段,与之正面相对,逼迫对手也是逼迫自己,在杀与被杀之间二选其一。
突然,车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祝立新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这谁?”张志远问。
“不知道。或许是他在查我位置。他可能已经知道我到甬江了。”祝立新把手机关进扶手箱里,对司机说,“老刘,把我放下吧,其他人先去酒店,我和郑警官去找傅荣辉。”
张志远:“我一起吧。你一个人太累了。”
祝立新想了想:“也行。”
两人把郑晓从车里叫下来,帮她戴上刑具似的防护面罩,郑晓精神高度紧张,头颅又被这脑箍夹住,疼得嗡嗡的。
祝立新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他突发奇想,觉着有必要先去跟公安局的傅荣辉碰一面,郑晓只能有气无力地同意。
这个城市情况比较特别,在几年前混乱最严重的时候,公安局从市里独立了出来,由公安部直辖,而甬江市政府另有自己领导管理的警卫人员,两者几乎不沟通。祝立新要想绕过市里的耳目办事,找傅荣辉帮他是个很好的选择,不过……
站在冷风里,郑晓捧着昏沉的脑袋,问:“不过……我们怎么去呢?这里连信号都断断续续的,肯定叫不着车。”
祝立新自信承诺:“我去找辆燃油车,你们稍等。”说着就消失在了路边阴黑的巷子里。
留下郑晓跟张志远面面相觑。郑晓问:“他上哪儿找?”
“立新在这儿活动了很长时间,门路不少,他有他的办法。”
话虽如此,张志远自己也有点儿不相信。这里曾是个小景点,大路旁边是类似老街的建筑区,分为四条街,青砖黛瓦,曲径幽深,地形很复杂,适合打游击,很难指望从那地方能开出车来。“吴塘巷,离东海大学旧址还挺近,就是立新从本科读到博士的母校,我跟你说啊,他读书的时候很厉害的,你不相信吧……”
过去好半天,引擎的轰鸣声忽然从空旷的远处飘来。
郑晓望着慢慢驶到眼前的燃油三轮车,心里别说有多后悔来这儿了,张志远在她耳边继续吹嘘着祝立新求学时代的事迹,最后总结道:“……你不相信吧,哎那就对了,因为我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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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车风驰电掣,晚上七点到了公安局。
张志远所言非虚,祝立新在这地方留下了许多活动的痕迹,例如他们驶入院子时,值勤的老警察撑起耷拉的眼皮看着祝立新,懒洋洋地说:“又是你啊,好久没见,饭吃过了?说吧,来干什么的?哦,你又找傅局啊,这么晚了,人家不下班吗?”
“要是下班了,我等他上班。”
“明天再来吧。”
祝立新从十厘米不到的窗缝里塞进一包软利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