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着一层雾的天空,像一座玻璃牢笼,然而下一刻,越野车拐过一个弯,红霞透过云霭迎面而来,仿若牢笼上的裂痕正在绽开。
郑晓坐在车里,遥望着泥色的江水。前方有一座废旧的小桥,桥面有一半浸在一涌一涌的江水中。司机说是尸骨堆高了河床,涝水才把小桥都淹了。车队碾上小桥,血水似的江水在轮毂下发出鸣叫,这一刻,郑晓心里别说有多后悔来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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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
“祝先生,不好意思来迟了,我叫郑晓,公安部三十七局派来找您的。”
郑晓站在茶室包厢门口,望着坐在圆桌一侧的年轻男人,心里有些打鼓。
她推门前看了眼手机,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好久。迟到怪不得她,因为她接到通知,派她“接待卫健委监察专员祝立新”,也才是一小时前的事。
祝立新接下来的工作需要郑晓协助。这项协查任务并不简单,要跟祝立新一道前往甬江市——那是ICV病毒肆虐的重灾区,水深火热。
郑晓猜测这项工作就像烫手山芋,经历好一番击鼓传花,期限前塞进一个倒霉蛋手里。眼下,人已经来到这场鸿门宴,处于很被动的状态,不知道该不该向面前这位监察专员求情——家里条件很一般,爸妈身体都不太好,要不您还是另选贤能吧……
祝立新点点头,脸上没表情:“郑警官,坐下说。”
喝着茶,祝立新递给她一捧资料。
这十年,人类社会一直在遭受着ICV病毒的折磨,它是人类史上最严重的瘟疫之一,疫情中死亡的人数已超过两次世界大战死亡人数之总和,短短几年时间,疫情造就了无数空荡的鬼城与覆灭的政体,其恐怖程度比起中世纪的黑死病有过之而无不及。
病毒分为两个类型。第一种类型,ICV-I,又被称为“丧尸病”,患者发病时伴有精神失常的症状,嗜血发狂,无差别袭击他人,病毒所到之处礼崩乐坏,几近颠覆文明和秩序。
幸而在中国境内,这种毒株已被灭绝。
还有后续出现的第二种类型,ICV-II。甬江市是第二种类型的始发地。II型比起老毒株,毒力堪称无足挂齿,患者临床症状轻微,不会发狂伤人,甚至有部分病例表明,II型对身体机能有益。
人们不愿承认的是,病毒同宿主之间的关系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纸上轻描淡写的数据,都是郑晓亲历过的恐怖场面。她比较幸运,身在安全地带,家人挚友都没感染。即便如此,茶桌上让她回忆那些,还是太重口味了。
郑晓合上资料,开始盘算推脱的说辞。
祝立新耐心地等着她,见她半天没酝酿出来,只好挑明说:“小郑,我知道你不乐意。没人会乐意。”
“我……”
“你别急着拒绝,其实甬江的情况没大家传得那么糟糕。你要是去,你家里的老人我会帮忙安顿好,而且我能保证你的安全,让你在过年前回来。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顾虑,尽管提。对了,还有你的狗,能寄养的地方我已经打听好了,费用我出。”
祝立新连自己违法收养流浪狗的事都知道,把柄捏人手里,郑晓一时间无话可说。不过反过来看,他把功课做这么满,看样子未来的工作还挺需要她。
“谢谢了。但是……这个工作很需要我吗?”
“是。”祝立新很爽快地承认了,把资料翻到后面,停在甬江一位公安干部的简历上,“你认识这人吧?傅荣辉,甬江市公安局的干部,之前在你们三十七局待过。”
照片里熟悉的脸让郑晓打了个激灵:“老傅!我知道他,他在三十七局那会儿当过我师父,后来他去甬江执行任务,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只知道他人没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所知不多,你不是跟他熟么,自己去问他吧。”
“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他?”
“算是吧。我跟他接触过两次,谈不拢。他对我有偏见。你加入的话,他应该会好说话些。”
祝立新人长得英俊,身上有股书卷气,像是没什么城府,对着郑晓言无不尽,如是诚恳的态度本就诱惑;再则得知师父还在干警察,郑晓心火热,几乎慨然应允,俄而走到室外,被冷风一剜,热血又凉了半截:“我还得考虑考虑,跟我领导还有家人谈谈。”
“好,我也要留北京办点事,时间还充裕,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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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他们在动物园旧址旁的小酒馆见面。
两人坐在靠窗的卡座上往外边看。动物园已经没了,只有一轮月亮悬在荒址上。
疫情失控伊始,人们不确定这种病是否人畜互通,开展了大规模的、丧失理智的动物扑杀行动,当年全国上下被烧杀抢掠的动物园不可计数,就包括他们旁边那座。时至今日,畜牧养殖和宠物行业也还是一片废墟,上桌的肉类几乎都是合成肉。
郑晓对祝立新已经有了些基本的认识:这人名声很差,他的博士学位是在一个恶名昭著的生化课题组拿到的。他近来常在甬江出没,不知道在搞什么,引起议论纷纷,大家都猜测他要谋划什么生化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