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天豆。
叶母满篇碎语来讲她长达十年，被父亲痛斥的少女暗恋。
细到陆行川从前被摸骨算命，都倾囊而出，揪着陆九麟耳朵跟他说。
叶母被颠倒作息折磨得闭不了眼，迅速消减下去。
到后来家庭医生频繁上门惹了不少村言闲话，她也满不在乎了。
偶尔这名忘却时间，与酒作伴的贵妇掂着陆九麟下巴，对他说：“摘了眼镜吧，像那男人怪瘆人的。”
陆九麟照母亲吩咐戴了长达半个月眼镜，一时没回神。
叶母酒劲一冲头，挥手扇掉他，说：“装什么装。
过后叶母自知失态，找来了躲起的陆九麟陪罪，说：“对不起，刚刚妈妈认不得你了。”
陆九麟把手纠在一块，顿失一切辩解气力。
叶母已经忘了她当初如何抓着陆九麟，要他扮上陆行川行装。叶母擦了擦他脸上红痕，看陆九麟习惯作他夫妻二人调剂品，甚至不想掀自己一眼。
叶母的委屈同她那不舍，齐齐捂住嘴倾巢而出。
她望着分明与自个酷肖的脸容，嘴皮颤了颤。
“阿九，你是妈妈身上掉的块肉。妈现下只有你了，别不睬我。”
叶母过度饮酒损耗着她健康，谁也拦不住，一旦酒醒她便蓬着头发无事可做，甚至开始遗忘了事情。她不得不放纵自己烂醉，吃了饭就倒头昏睡。
陆九麟眼睁睁看她从体面沦为酒瘾奴隶，乱摔化妆品成家常便饭。
陆行川从不横加干涉叶母所作所为，伸手多说一字。
他嘱咐眉毛纠成八字的老管家，强拖走陆九麟，不叫他招惹走近一步叶母。
陆九麟被生拉硬拽着走，活活反锁上门，幽闭数日。
他以指腹抵额角，始终不能理解陆行川对母亲何以如此铁石心肠。更不敢看一眼镜子，他也参悟不了叶母因这个男人自戕自伤，有何意义尊严。
十岁左右的小陆九麟，直至她突发心脏病那日，都被关在门外无法谋面。
接二连三医生摇头走出房间，一听让安排后事，一众老仆扯开了嗓子要扑进去为曾经也名动一时的慷慨女主人吊哀。
长串不间断嚎丧，冲破了屋顶。让人想象不出那日婚礼是否亦此热闹。管家口里出嫁的第一美人叶氏千金，携着全城少女欣羡被陆行川拦腰抱进门楣，震得人耳目欲盲。分不清是叶母上世还是来世一个愿了。
众人举目向陆九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怜悯这小小年纪便丧母，跪得膝盖都磨破，小少爷却连起身气力都尽失，还被陆行川冷言冷嘲。
陆行川高高在上得像陌生人，手也没打算伸出一下来援助。
陆九麟脸已白了，打着趔趄瘸拐着费劲爬起，手心都刮了层薄皮黏血，
陆行川俯瞰着被阴影笼盖，闷声都不出一声的陆九麟。
陆行川把陆九麟两肩架肘抬高了，对他说：
“切忌人最重要是脸上这层皮，以你母亲为诫。”
陆九麟无法释怀陆行川透过镜片，直射来的非人薄情，和不近情理。
闭上眼纵观，他和陆行川父子相依为命数十年，陆九麟寥寥不曾得到过陆行川正眼，望他一次的肯定。
陆九麟抵着拳头，扶额告诉自己那不重要。
他越发特立独行，也就招致陆行川更多扎心肺的看不入眼。
消毒水味冲散一些他虚靠椅背，翻江倒海乱涌思绪。
陆九麟把周唱晚手紧握，从回忆抽身。
他一开口，嘶了一声按住太阳穴，声音还涌伴着浓浓低哑。
“多久了。”陆九麟偏头靠近周唱晚问。
周唱晚对陆九麟低声说：“医生说不容乐观竭力抢救，推进去快六小时了。”
陆九麟隔着透明无菌板，看到外面攒动交集人头，挤来挤去满挂焦虑。
间杂混水摸鱼来抢占先机，踮脚报头条的无良记者。
陆九麟本该承担起遣走无关人员责任，轰退他们。
他坐在手术室外，却像漂浮无风海面上一盏浮板。
头往后一仰更静默，更事不关己。
乱杂声甚至让闲杂家属，也皱了眉来侧目。渐渐有护士被叫来主掌局面，拿本子拍在窗玻璃上。
周唱晚等闹局归于平静后，抬手捋了捋陆九麟额发，说：“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陆九麟终于缓过了神，望着前面，“还好，想到了我妈。”
周唱晚一面擦拭他额上薄汗，一面看着陆九麟。
手术室闪烁红灯，亮得人眼皮往下沉，像极了叶母去世那天病危通知书。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又有迹可循。
陆九麟说：“老头说过他不愿毫无体面地死去，被管家发现在反锁的洗手间断了气息，想必是他所求吧。”
周唱晚呼吸有一瞬短暂停顿，定定神。
她恍觉过来那骤跳又重归平复，咚咚跳动心脏声，源自她交持的这只手脉络起伏。
周唱晚吐出口气，徐徐沉缓，半咬着唇对陆九麟说：“你忍得很辛苦。”
陆九麟望了一眼，提起嘴角有对自己不屑嘲讽。
他拿鼻尖点了下周唱晚说：“以后我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