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永安县。
永安过年有“接灶”的传统,清早全家人备好糕团瓜果,在祠堂祭祀灶神,祭完灶神便是祷告祖先。
薛家在当地曾经是殷实人家,薛父在世时就已建好了家祠,并且经过了多次修葺。薛父死后上门来吃绝户的亲戚们,兴许畏惧鬼神之说,饶是糟践过薛府许多地带,却唯独没对这薛家祠堂下手。
封建时代让儿媳妇做代表拜祭不太合理。云姒华入乡随俗,由薛四郎代表薛家,简短将薛府这一年来的变化跟祖宗禀明。
薛四郎初担重任,有幸小家伙并没有胆怯,没有人教他该怎么说,但四郎在祠堂说起话来干脆利索,居然还带着些令人欣慰的郑重,与他平时嬉笑玩闹之态相异:
“爹,娘,这一年嫂子让我们穿上了棉衣,我们能吃肉还有鱼,咱家的店也要重新开张了,你们放心吧,家里会越来越好的!”
二娘默然擦拭着眼睛。
接灶祭祖罢,祭台上的糕团就可以分吃了,这糕团在今日名曰“欢喜团”,吃完之后来年欢欢喜喜。
下午包扁食,也就是饺子,晚上放烟花守岁。
古代的夜是很安静的,而大年三十晚上的爆竹声连绵不绝,能一直延续到元日正旦,期间爆竹声没有丝毫停息。
大年初一。
第一样任务是拜年,云姒华给孩子们准备了压岁钱。
跟现代孩子比起来,古代孩子的压岁钱并不多,就只是图个吉利,压岁钱要用红纸包包住,里头有八枚铜钱,比二十九赶集那日她给孩子们的少多了。但她也不能私自涨价坏了规矩。
第二样任务是贴春帖,演化到现在就是贴对联,不过古代人贴对联是过年当天。
第三样要做的事就是拜年了。
但是跟其他宅门比较起来,薛府就并没有任何人上门拜年,云姒华也不必带着孩子走亲戚,因为三亲六眷都被她穿来的当天得罪光了。
不过这倒也清静,总归那样的吸血鬼亲戚,能远离就远离。
年夜饭其实已经吃得够丰盛了,但今日岁首,断没有还吃剩饭的道理,所以薛府纵使昨晚剩下好多吃食,元日午食依旧是以丰盛为主。
这几顿申婆子越战越勇,又亮出了道以前没露过的拿手好菜。
这道菜主要食材是鳝鱼,处理不当鱼肉会留有土腥气,前世云姒华忙碌,料理不成这么复杂的水产,所以她不常吃。菜的名字也是个土名,申婆子口音重,絮絮叨叨常让人听不懂其中含义。
值得一提的是它的做法。
午饭前云姒华欲到灶房找几片薄荷,打算嚼几片提提神,结果正巧看见申婆子在收拾鳝鱼,因为见得少,不免凑过去看看:
就见申婆子一手捉住光溜溜的鳝,另一手提刀改刀,刀刃薄片斜斜割进鳝肉,每刀之间距离极近,初看时还真没瞧出改这样的花刀有什么意义。
申婆子捉着鳝,忽而朝云姒华抖了抖那条鳝鱼,老婆子咧出来满脸笑纹:“老奴的爹是开饭庄子的,煎炒烹炸蒸煮闷炖,俺爹有全挂子的本事,可惜几十年前那世道乱,俺家进了土匪……”
申婆子话一张口就收不住,跨度跳跃到至少三四十年前,说到前朝不把人当人,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她被分到下三等,忆苦思甜如是。
得亏云姒华是个现代人的芯子,心底没什么主奴之别,耐着性子边咀嚼薄荷叶子边听她说话,不吭声还会略感过意不去,不时得给申婆子搭茬几句。
“娘子往后让让,油烧开了。”
油烟扶摇直上,烟气有些呛鼻。
申婆子浑浊的老眼亮了亮,一把抖搂开那几条鳝鱼,飞快地挂糊撒进锅里——
油花炸响发出哗啦一声!
改完花刀的鳝鱼被热浪激得打弯,皮肉纤维霎时收紧,鳝鱼身上瞬间炸起密密麻麻的金黄鳞甲,层层富有规律。
此时申婆子回头含笑,神态不亚于高手施展神威之后拂衣去:“老奴方才是否夸口,娘子可心里有数了?”
“行行出状元。佩服。”云姒华深吸了口气,抚掌称奇。
她在前世今生都是个匠人,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世上都不缺有能耐的人,遇事当更加谨言慎行。
午食又是番大快朵颐自不必说。
午食罢,全家齐坐消食,云姒华还体验了把古代版桌游“升官图”。大伙儿轮流掷骰子在棋盘升官或者被贬,玩法类似于玩大富翁游戏,从白身科举开始,玩到谁先官至太师就是结局。
以前云姒华错以为,古人的娱乐生活并不丰富,但是直到在古代生活过一段时间,她发现古人的爱玩之心完全不输给现代,只不过囿于经济跟技术限制,他们没有先进的电子产品而已。
眼看这一轮“升官图”又要玩到结束。三娘的运气最好,马上就要骰到终点。
这时庭院外头就有动静,是阵嘈杂嬉闹的人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听不太清楚是谁,估计是万年街上的邻居,逐家拜年拜到这儿了。
远亲不如近邻,这条街上姚家张家人都不错,几个孩子玩到兴头上,云姒华“升官图”晋升的位置最低,一时半会儿追几人不上,主动担任起给客人开门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