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刚刚完成登基大典的石虎瘫坐在御榻上,肥硕的身躯剧烈的呼吸着,脸上也渗出一滴滴冷汗。
梁犊攻陷洛阳,对羯赵是致命一击。
残暴是为了震慑国内诸族,压制人心,如今更凶残的梁犊杀回,等于动摇了石虎的以残暴恐怖铸就的统治根基。
李农兵败,石虎只剩下一个选择,启用蒲洪、姚弋仲。
“李农负我……”接连不断的坏消息,让石虎愈发憔悴,似乎两说话的力气都欠缺。
“大都督虽然忠心耿耿,然则兵略欠缺太多。”张豺眼神掠过一道喜色,李农兵败,朝堂上权势最高者只剩下他八竿子打到一起的远房从兄张举。
这句话让石虎想起凡城之败,李农四万步骑攻不下悦绾的一千守军。
石虎不是不知道李农的缺点,只是羯赵精兵猛将一大半在陇右与凉州张氏对峙,另一小半在蓟城与慕容霸对垒。
加上刚刚自相残杀的石宣、石韬,石虎手上一时乏人可用,不得不启用李农为帅。
李农能力平平,但至少忠心没有问题。
“你说如今、该当如何?”石虎也是病急乱投医。
张豺目光一闪,“贼军只凭一股血气而来,无有远志,必不可长久,只需守住成皋、枋头等门户,则贼自灭矣。”
他的话仿佛刺激到了石虎,脸上泛起阵阵殷红,“若是如此,需等到何日灭贼?江东群鼠蠢蠢欲动,燕贼亦在厉兵秣马,此战不可久拖,不然四面受敌!”
说完之后,又咳嗽几声,抖擞起精神,“来人,召燕王石斌、车骑将军蒲洪、冠军大将军姚弋仲见朕!”
一场春雪正在席卷枋头。
淹没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村落,只剩下一座枋头城孤零零的傲立在风雪中。
自屯驻枋头十几年来,还是石虎第一次令蒲洪领兵参战,以往只是征召氐人加入赵军。
“赵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蒲健毫不掩饰的展示自己的野心。
“狂妄!”蒲洪怒斥一声,但表情却没任何责备之意。
另一个儿子蒲雄拱手道:“梁犊叛乱,先破刘宁,再败石苞、李农,由此观之,石氏徒有其表尔!关中乃龙起之地,今关中空虚,大人当早做准备!”
自咸康四年(338年)起,蒲洪与诸子就因为战功卓著,而引起了石虎忌惮。
石闵和高僧佛图澄都曾规劝过石虎:“观蒲氏有王气,宜急除之。”
石虎杀心大起,蒲洪遂称病不朝,一直躲在枋头。
动不了蒲洪,便阴杀其子。
蒲洪十几个儿子,被杀的只剩下蒲健、蒲雄两人。
不过虽然只剩下兄弟两人,但孙子一辈却为数众多,蒲菁、蒲洛、蒲黄眉、蒲法等皆文武兼备,英勇善战。
自从迁居枋头之后,蒲家得天独厚,子孙中俊才频出,对比石虎诸子整日游猎、荒淫,也难怪受人忌惮了。
“不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原鹿正肥,且看谁能吃下最大的一块!”蒲洪双眼射出两道厉芒,诸子被害才换来他的苟活,痛彻心扉。
十年以来,每日提心吊胆,终于等到了今日!
蒲洪昂首起身,推开大门,寒风裹挟着风雪扑面而来。
风雪之中,蒲菁、蒲洛、蒲黄眉等蒲家三代二十余人披甲而立。
最小的蒲洪如今也已十二岁……
这些孙辈,便是蒲洪的底气所在。
返回关中只是下下之策,关中从汉末起便久经摧残,早已不是当年的大汉故都。
魏晋以降,关中更是祸乱之源,人口凋零,田地荒芜,野兽横行,一片废墟,仅有的人口也聚集在豪强们的坞堡之中。
梁犊叛乱更是魔刹了关中仅有的一丝生机。
跟遍地膏腴的河北比,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关中只是退路,而非英雄用武之地!
石虎病入膏肓,诸子皆无力挽狂澜之才,北国江山花落谁家,犹未可知也!
“大人之韬略十倍于石虎,此战便是我蒲家崛起之始!”蒲建眼神无比热切……
邺城之北。
一支八千人的精骑正飞奔而来。
众骑之中,正好七十岁的姚弋仲也被一众子嗣簇拥着。
左手曜武将军姚益生、姚尹买,右手武卫将军姚若、姚硕德,身后还有姚绪、姚晃等,皆虎背熊腰骁劲之士。
不过能与他并驾齐驱的只有五子姚襄,此子身高八尺五寸,垂臂过膝,雄武而多才艺,极得滠头士众拥戴,也是姚弋仲悉心培养的接班人。
顶着风雪入邺城,恰好石虎病重,不能见人,只以御膳招待之。
姚弋仲怒而不食,于太武殿中大吼:“召我击贼,岂来觅食邪!我不知陛下存亡,若一见,虽死无恨。”
石虎不得已带病召见之。
姚弋仲一见石虎病入膏肓半死不活的样儿,数落道:“两儿生死,何以愁病至此?小时不以良人辅佐,长大偏爱纵容,方有今日之祸!汝病久矣,所立太子年幼,百年之后,天下必定大乱,如今应该忧虑此事,而不是梁犊区区小贼!”
石虎两眼瞪圆,周围的护卫、宫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