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在得知母亲去世的隐情后,她大病了一场,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也留下了这个顽疾。
母亲走时,她还不满周岁,自然是记不得事的,只听家里的长辈们说,母亲是去寺庙祈福之时染上了风寒,谁也没想到她回来后没几日竟暴病而去了。
后来,柳晔日渐长大,察觉出父亲虽对她重视有加,却总是有些疏远于她。
十三岁时,她使了积攒的银钱,买通了府里一位年迈的老仆,方得知母亲竟是因她而故。
原来她出生时格外瘦弱,只有四斤三两,且时常哭闹不止。
柳家是四处寻医,到处贴红纸,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就连略通粗浅医术的祖父都坐不住了,开始翻看医书。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待出了月子后,母亲只要一得空闲就会去寺庙庵堂,烧香拜佛拜菩萨,有时也会带上她过去小住几日,许是觉得近神佛之地,能够得到神灵的庇护吧,却不曾想最终竟因此丢了性命。
母亲的离世,父亲的疏离,一直是她心里的刺,可世事难料……
柳晔扶着额头又忍过了一阵头痛。
不多时,车夫拉缰停马,马儿打着响鼻,停在了一间绸缎庄门前。
铺子高悬的黑漆牌匾上,写着“錦泰祥”三个金字。
马车一到,眼尖的伙计马上就请出了老掌柜的。
常友俭已过花甲之年,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留着一把山羊胡,看起来着实不像个掌柜的,倒是像极了书院的教书先生。
待柳晔出了马车,他躬身上前道:“夫人,您来得可正是时候?”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柳晔不禁有些诧异。
老掌柜笑道:“今儿个城门一开,南边的那批锦缎就进城了,正好请您过目一下!”说罢抬手请柳晔上二楼里间。
柳晔深知老掌柜的性情,见他这么欣喜,已经猜到这批锦缎必是极为出色,于是笑着点头进了铺子,又随口问道:“近日生意如何?”
“借高阳王府的光,南康郡主出嫁在即,这洛阳城内的贵人无不应邀出席,铺子里的彩锦和蚕丝素锦都卖出了不少。”
十八年前,南阳王起兵谋反,迅速攻占了南方半壁江山,逼得当今皇上不得不将都城北迁至了洛阳,与南阳王隔江对峙。这几年,南北之间的冲突逐年减少,已然形成了南北分治的局面,两方虽偶有冲突,实则北方的贵族已无心南伐,奢靡之风日渐盛行。
如今的洛阳城内三不五时就会有一场宴会。
不过能遍请满城皇亲贵胄、达官显贵的,就只有富贵冠一国的高阳王才能搞得出这么大的阵仗。
待入了里间,很快就有伙计陆续搬来几十匹锦缎,整齐地码放在室内的梨花木圆桌之上。
柳晔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一匹玄青色暗花绸上,变化的斜线织成簟锦纹,以佛家八宝组成团形的纹饰,锦纹规矩,面料厚实,如果做成外衣……
她的眼前又逐渐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着玄青色锦袍,腰间垂挂着一块羊脂玉佩,她甚至能看清玉佩上那只玉蝉豆绿色的眼睛,而那人的面庞却总是笼罩在一团白色的光晕里,每次当她试图看清他的面孔时,那团白光总会变得越来越亮,刺得她不得不闭上双眼。
柳晔下意识地以手扶上眼睑。
素馨注意到她的异样,低声唤了声夫人。
柳晔睁开眼,瞧见老掌柜手上多了个榆木长匣,待他从中小心地捧出一匹平纹闪缎,柳晔不禁眼前一亮。
她起身快步走到桌前,以指腹轻触锦面,丝丝凉意顺着指尖直达心底。
老掌柜指着上面的花瓣道:“夫人请看这匹牡丹菊花纹锦缎,这菊花花瓣均施以金线,而牡丹花瓣则施以银线,能在这么复杂的花样上织金夹银,这织女的手艺可谓是精妙绝伦啊!”
素馨瞠目道:“这可真是寸锦寸金了!”
“牡丹象征富贵,菊花象征长寿,这匹锦缎寓意‘富贵长寿’,送给祖母作寿礼再合适不过了!”柳晔满眼欢喜地看向老掌柜,见他不住地点头。
柳老夫人下个月六十大寿,这匹锦缎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寿礼。
柳晔柔声吩咐素馨道:“把这匹牡丹菊花纹闪锻仔细收好,一会儿送到车上去。”说完又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点了匹大红色的四合如意纹天华锦和几匹嫩色的如意锦,具是花色纹样最佳的。
素馨仔细将锦缎包好,放回长匣内,交给一旁的石竹捧着,又叫来伙计,指挥着众人把锦缎搬到车上去。
眼见小丫头抱着木匣出了里间,柳晔忙低声对老掌柜道:“常伯,实不相瞒,今日前来其实另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