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五年,洛阳城的百姓都觉得今年不甚太平。
好不容易挨过了尤为多雪的严冬,春季里又遇上了一场罕见的冰雹,婴儿拳头大小的冰疙瘩从天而降,劈里啪啦地往下砸,不知损毁了多少屋舍。六月更似走蛟作祟,暴雨连连,洛河水位不断上涨,眼瞅着城外大半的庄稼绝收了不说,就连城外随处可见的竹林也开始成片成片地消失。
城中百姓人心浮动,各种流言也随之而起,愈演愈烈。
初秋,薄雾笼罩着晨光。
城西中部坊里密集,门巷修整,一辆皂盖安车不缓不慢地沿街行驶着。
看方向,正是由皇室宗亲所居的内三里而来,去向则是洛阳城西的最繁华之地——西郭大市。
柳晔坐在车内,双目微阖,清秀的面庞上没有多少光泽,长长的睫毛下青影一片,略显憔悴。
坐在她身侧的大丫鬟素馨紧蹙着眉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小丫鬟石竹则窝在一角打瞌睡,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车厢外,车夫揉着睡眼打了个呵欠,忽觉身子一歪,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伴着哐当一声,身子又猛地歪向了另一边,顿时吓得他困意全无,急忙拉紧缰绳。
马儿嘶鸣,马车一阵剧烈颠簸,车厢内更是乱作一团!
素馨扑倒在柳晔身前,整个人彷佛狂风中乱摆的风筝,若不是柳晔一手扯着她的衣领,随时都会摔翻在地。
还迷糊着的小丫头就没那么幸运了,先是后脑勺重重地砸在了车厢上,接着又一头向下栽倒,险些滚出车厢。
好在车夫没多久便稳住了马儿,车子这才摇晃着停了下来。
石竹手脚并用,一下子窜到了车厢最里面,眼睛里带着后怕。
素馨膝盖磕得生疼,也顾不上揉搓,抬头看向柳晔:“夫人,您可有伤到哪里?”一双眼睛紧张地在柳晔身上来回扫着。
柳晔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抓着轩窗,脸色有些发白,看着晃动的车帘子道:“快去看看,方才可有撞到人?”
素馨闻言心头也是一紧,连忙爬起来去掀车帘子,还不待她出声,车外就传来了婆子粗鄙的咒骂声。
“哪来的龟孙子,这么缺德,大清早儿的路上就堆了这么些烂石头,是祭奠你早死的娘,还是当了龟儿子的爹……”
一听到那尖酸的叫骂声,素馨火气腾地就蹿了上来,不由向着那人怒斥道:“陈婆子,谁教的你规矩,大清早儿的路上撒泼,主人家的脸面全然不顾,也不怕立时撵了你出府!”
只见那叉腰骂得欢畅的婆子霎时就闭了嘴,摆出了一副安分守己的老实样儿。
素馨看得胸腔一口气噎住,不上不下,眼见车厢后面又钻出来另一婆子,对着她横眉怒目道:“还有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手,就由着她叫嚷!”
那婆子快步凑到车前,一张圆脸堆着笑:“一时没拉住,就让这不懂事儿的跑到姑娘面前丢人了,素馨姑娘大人大量,别跟这没规矩的计较,她也是一心向着夫人,这才口无遮拦!”说完又推了陈婆子一把道,“还愣着干啥!还不快给夫人赔个不是,这么多石头还等着人去搬呢!”
素馨冷着脸道:“廖婆子,你这张嘴还真是面面俱到,留在清晖园可真是屈才了!”
廖婆子一张老脸不红不白,推说着不敢:“能在夫人院子里伺候可是老奴一辈子的福气!”
这话能有几分真心,素馨心下冷哼,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廖婆子见她面色稍缓,忙道:“少夫人可还好?有没有伤到哪里?也不怪陈婆子冲出来,到底是哪个闲着没事干的,就这么缺德,在这路上堆了这老些石头,可得揪出来送去打板子不可!”
素馨睨着她,讥诮道:“那就要劳烦妈妈打听一番了,看看到底是哪个闲着没事干的,就做了这缺德事!今儿个若是没个说法,回府后你也不好向夫人交代不是!”说完一把摔了车帘子。
廖婆子哎呦叫了一声,捂着被车帘子拍到的鼻子,讪讪地走开了。
“……长得再招人顶个屁用,一嘴尖牙,等着二十出头也送不出门,出家做姑子吧!”
廖婆子斜眼看过去,是陈婆子在低声嘟囔,心想这是在说素馨那丫头了,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
“睡得比谁都晚,起得比谁都早,贯会折腾人,克母又克夫!”
这话竟是在说车厢内的二少夫人了!
廖婆子忙把人拉得离马车远了些,随便指着块石头让她搬,心中却是暗自叫苦不迭,怎么就把这颠婆子送到她这来了。
就在这时,马车车轮又吱嘎地滚动了起来。
素馨从轩窗探出半张脸,冲着廖婆子道:“那就麻烦妈妈四处打听一下那缺德之人了,顺便把这些拦路石都还给他吧。”说完还对着她笑了笑。
廖婆子张着嘴,想自己追上去又不敢,忙指使另外两个婆子跟上去,看到陈婆子也打算跟着马车跑,又忙过去拉住她。
车外两个婆子的拉扯声渐远,柳晔按了下眼角,额头青筋又是一跳。
入夏后,她的头痛病愈发的严重了,时不时就会头痛欲裂,夜间更是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