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上的分量本就会差一些,若再无一个足够分量的养母,我还如何救家里呢?晴妹妹,我知道宝玉他们得罪过你,也晓得你性子刚直,难容沙子。可是到底血缘一场,若宝玉没了出路,其他姐妹又怎么办呢?我不敢求你和林姑父为贾家脱罪,只求你替我向皇上说句话。不必隐瞒我用药怀胎的事情,就说我不配为母,请皇上择德妃娘娘为公主养母。”
字字句句,犹如泣血。
元春清晰地察觉到,这一刻的自己,和多年前把自己送进宫的祖母一样,既柔情又冷漠。
晴玉一言不发地听完元春的计划,时间仓促,计划里全是一个母亲和一位女儿的角色挣扎,谁都想救,唯独不救自己。
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半晌,晴玉吐出一句:“你觉得德妃有能力帮贾家?她又一定会帮吗?”
“德妃娘娘素得圣心,至少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说话。为了孩子不至一出生就背上家族之罪,于情于理她都会开口的。”
“不,于情于理,都还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直接把孩子的玉碟改掉,把你的痕迹彻彻底底从后宫中抹去。从此以后,养母就是生母,自然就没有拖累她的家族了。对德妃而言,更是喜上加喜。”
晴玉说完的刹那,恰似平地惊雷,将元春千千万万的后语全都堵住了。
“抹掉”,这两个字太过沉重。在当今的后宫中没有先例,就像皇贵妃收养胤禛,但谁都知道德妃才是生母。所以,元春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也不敢想这种可能性。
在绝望面前,人的内心还是会自我保护的。自以为想到了最差的结局,其实已经下意识避开了更差的那一种。
元春不敢想象自己费尽所有心力生下的孩子,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跟自己再无关系;就像她也不敢想,自己家族的罪孽真的会带来这种结果。
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府之女,想象力的极限是夺取爵位贬为庶民,从此官途无望。至于抄家、处斩、流放……是不敢细想,乃至压根不敢去想的。
“如果我是你,倒不如给孩子选一个与世无争的养母,至少皇上不会因为偏宠她而更坚定地抹去你。”不顾元春的怔愣,晴玉狠下心剖析着现实,“而你其实也还有别的路。以药助孕虽有罪,却罪不至死。至于贾家的筹谋,你有孕期间吃的苦有目共睹,哪还有精力管那么多?”
“你想让我独善其身?”
“是实话实说。”晴玉要气笑了。从头到尾,她也没打算替元春欺君。在皇帝面前,谎话越多越危险。
但元春管不了贾家是事实。
“毕竟至少卖官鬻爵这些事你完全不知道。你会被僖嫔的话惊到,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晴玉站起身,脑海中飞速旋转着历史上康熙的性格和处事,打断了元春即将出口的纠结,“别说家族为重的那些话。贾家的事情,也未见得此刻就会爆发。”
其实仔细琢磨一下,元春的说法里有很多的蹊跷之处。倒不是说元春会骗她,而是当局者迷。
最蹊跷的,也是眼下最紧急的,莫过于僖嫔的话——既然赫舍里氏主家不打算跟她交底,她又是从哪知道的弹劾?
论起在宫里的人脉,美貌无脑的僖嫔还不一定比得上元春。
她未必是真的“知道”,知道的也未必是真的。
回想刚进景阳宫时的混乱场景,僖嫔跪在正殿哭得梨花带雨,面对皇贵妃的责问,只说是“看不惯贤贵人得宠张狂,一时糊涂争执了几句”,而当时她和元春身边并没有其他丫鬟在。
显然,僖嫔没有自曝“干涉朝政”的打算,甚至也不是故意害元春早产的——吵架把人吵早产,跟实名制下毒有什么区别?
大概率只是气血上头,想去膈应一下而已。眼瞧着结果不可收拾,越发不敢跟皇上说实话。
而皇上……暂时约莫也还不那么清楚贾府的算计。
毕竟从康熙对元春的态度看,只是敷衍,并不是厌恶。
说到底,贾家也好,四大家族也好,除了有个王子腾还算实权,其他人都脱离政治中心太久了。康熙日理万机,关心晴玉是因为医生涉及自个儿的性命,时刻关心一个没落家族就属实有点跌份。顶多隔三差五地了解一下,不出大乱子就先放着,这就形成了第一层时间差。
而第二层,在于夺嫡的特殊性。
不论是大阿哥勾连军队,还是太子算计长兄,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甚至干脆说都是“不忠不孝”的铁证。
这种事可以拿去给皇帝上眼药,增加皇上的疑心。但如果摆在明面上弹劾,那就是想要人命,另一方必定拼死反驳。偏偏贾府是个大漏勺属性,很容易被追溯反抓。在九子夺嫡的初期,莫说索额图和明珠会谨慎,就是康熙发现了,也不会贸然让局面变得“不体面”。
有一定的概率,康熙会在调查清楚后延迟发作。
作为不该知道宫外情况,实际上也不怎么知道的妃嫔,现在贸然行动才是添乱。
虽说最终贾府一定还是要完蛋,且作为出气筒一定会完蛋的很惨,但……延后的时间也是时间。
至少对贾府的姐妹们来说,时间就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