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遇本已有意气消沉之态,这时却被她逗得笑起来,道:“天机令到手,却能说还就还的,你倒还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她推回令牌,重又颓然道:“尚之他既然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了,何况我方才本来也要给你的。尚之只是先我一步,做了他预料我必然会做的事。”
顾逸一直沉默,此刻却欲言又止地道:“安公他……一直维护于你。这也是他的心意。”
阿秋亦立刻明白了荣遇为何如此颓丧。
先前荣遇曾说,天机四宿隐于宫中这么多年,她是唯一一个未被其他人发现的人。但如今能证明她四宿之首身份的龙令却赫然在阿秋手中,且是由安道陵转交,这只说明一件事,安道陵不但早已知她身份,且有暇趁她不备,自她身上取走,且令她从头至尾毫无觉察。
那只能是在一种情形下,就是她尚未认出安道陵时,安道陵已认出她。
所以,天机四宿之中,无论武功还是潜隐之道,“笛中圣手”安尚之,真的在“风雅书生”荣月仙之下吗?
阿秋不由得回忆起安道陵儒雅温和,无论谈吐还是一举一动都是那般蕴藉风流,对晚辈亦是眷爱之心从不言说,却处处为她着想。这样的人,年轻时必然也是一个一往情深的人吧。
年轻时飞扬跳脱的荣月仙一直想要做第一,他便让她一直是第一。
荣遇神色木然地道:“我甚至不知,他是何时从我身上取去的。”
可见曾经叱咤风云的天机令,在这四十年静水流深的岁月中,也已经被她渐渐视若无睹,甚至淡忘。若非见到合适的传人,她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件东西的存在。
安尚之取走了,却从未揭穿她的身份。即使后来二人偶尔有对面相见时,他亦是低眉从不看她眼睛,与所有人一般,只尊称她一声“荣监”。
他是等着她自己发觉,再来找他索回令牌。
又或者,她拼了不要这令牌,也不肯当面向他低头认输。
但他终究没有等到她发现的那一天,合适的传人便已经出现。她当真是将从前的事情,放下得很彻底,也忘记得很干净。
他便将它交了给阿秋。
从此他手中再无物证,她若不肯认输,他也没有办法迫她承认了。
荣遇闭目半晌,却似乎在自己的世界中经历了漫长的光景。待得她眼睛睁开,却闪出精芒,看着阿秋道:“你可知天机令持有者的责任?”
阿秋不敢怠慢,躬身道:“安公曾与弟子说过,是匡扶社稷天下,护卫天子安全,延续皇朝稳定。”
这是正道武林一以贯之的宗旨。这也是为何,当年能号令武林的天机双令会随着四宿一起入宫,从此隐没于历史云烟之中。
天机令本就是武林维护王朝稳定的一个承诺。
荣遇道:“你一直记得,那便很好。尚之没有所托非人。你既是少师传人,恐怕放眼整个江湖,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执掌天机令。”
她挥手,意兴阑珊地道:“两位要问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而荣遇可以说的话,也都言尽于此。”
说完这句,荣遇便即坐回椅中,闭上眼睛,犹如老僧入定,再无丝毫反应。
她虽未明言逐客,但意思却很明了。
阿秋和顾逸双双起身,阿秋再向着她拜了一拜,便随着顾逸离开摘星楼。
此刻月至中天,松木萧疏。夜幕之中摘星楼已灯火尽灭,恢复得如他们来之前一般,阙无人踪。
阿秋受其冷寂感染,忍不住道:“师父,你说荣监此刻还在楼中吗?”
顾逸回答得很简洁:“在。”
阿秋再道:“那这么多年,她都惯了一个人这般黑灯瞎火的想事情吗?”
她也觉得自己问得无聊。但她不知为何,就是想找些话来说。
顾逸却居然回答她:“她惯了孤独。一个人若要完全的做她自己,就已选择了孤独。这个决定是她四十年前,甚至更早之时就已想明白了的,可不是今日才决定的。”
阿秋却再莫名其妙地问道:“那么师父说,荣监她会后悔吗?”
顾逸再回首深深看了一眼摘星楼,道:“在她的孤独背后,其实一直都有人注视和守护。在我眼中,那已是另一种形式的终身陪伴。又谈何后悔?”
这算是相识以来,阿秋首次正式地听到顾逸表明他对男女之情的看法了。
她亦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他的观点。
终身相伴,即为不悔。又何必在乎那距离是近是远,是否朝夕相见,朝朝暮暮。
阿秋瞧着顾逸领着她走的方向,却非是回金陵台,诧异道:“师父,我们此刻是要去哪里?”
顾逸答道:“栖梧宫。”
阿秋问道:“我们这会去栖梧宫做什么?”
顾逸停下脚步,瞧她一眼,最终道:“荣监所说的那名未曾被皇帝赐死,而是在其后几个月病殁的女子,就是前代上官后。”
阿秋只听得心头微颤,不由得停下脚步来。
她对上官皇后的印象,多来自孙内人描述。在孙内人心目中,上官皇后是温和高贵的大家之女,懿德品行均令人感佩。而在褚元一只言片语之中,均以“妖妇”“贱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