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之势。若说金陵台是厚重华美,摘星楼便是占尽地利,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顾逸与阿秋一路并未受任何拦阻。偶或有内侍执麎尾遇见,亦只是恭敬行礼而已。
但阿秋却知,在中朝这等宫中重地,看似防卫空虚的地方,私下必有无数眼目注视,监督警哨,不过是内紧外松,示人以疏而已。
实则他们这一路行来,又未刻意隐藏行迹,自然早有人禀报了荣遇。
若否,也就不是宫内权势最盛的大宫监了。
当阿秋随着顾逸抵达摘星楼下,汉白玉铺就的小型八角广场时,二人忽然不约如同心生感应,朝摘星楼层上望去。
片刻之前,整座楼仍然是寂无人踪,似一柄沉睡的古剑,插在皇城最高之处。
而就在此时,风竹微动,摘星楼第三层上,月影下已有人凭栏而立,手中麎尾如雪,银丝徐摆,象牙柄散发温润光泽。
不知为何,这般一眼望去,阿秋只觉得月下那颀长身影说不出的风流写意,与金水楼所见又有分别,似一翩翩书生,月下仙人,更似多过那枯槁不兴的宦者。
顾逸亦不由得止步驻足,他静静望了那人片刻之后,却是似乎恍然的长叹了一声。
但阿秋便在这声长叹中,听到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自相识以来,顾逸极少动情绪。而这般深沉的叹息,更是闻所未闻。
只听见三楼那人闲适地道:“若我没有记错,这尚是大衍立国至今,少师入主皇城以来,首次来访摘星楼,幸何如之。只不知少师何故一见荣遇便即长叹?”
顾逸道:“因为顾某,之前从未试着从这个角度看过荣监。这么多年来,可谓不识庐山真面目,竟被荣监在眼皮底下瞒过,因此有感而发而已。”
荣遇转侧身形,目光如有实质地向二人瞧来,声音带着笑意道:“这个角度,是哪一种角度呢?”
顾逸答道:“仰视的角度。”
阿秋心中霎时雪然洞明。
以往顾逸号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即便于御前偶有遇见荣遇,亦大多是荣遇向他躬身行礼,而宦者常是习惯了佝偻着说话,何况荣遇一向低调谦抑。
因此他看荣遇,习惯的角度是俯视,而非如现在这般仰视。
月华如练如瀑,映照阑干似雪,阿秋瞧着那个长身玉立,顾影风流的人物,已然想到了他是何人。
自四十年前便已隐入宫中,护卫南朝皇室安全的“天机四宿”,算起来如今阿秋已然见过了三位:
第一位是藏身栖梧废宫的“风雷斩手”褚元一,她虽然神智不甚清醒,在阿秋第一次误闯栖梧时与她大打出手,但后来只听得“阿秋”之名便待她极为疼爱,亦是阿秋最为亲近的一位。
第二位便是隐于司乐神观附近的“紫衣仙”钟离无妍,她亦曾是乐府前辈,故与阿秋算有半线香火之谊,孙内人将舞部守护之责传给阿秋时,阿秋还曾点燃香烛,请她到场为见证。
第三位便是“笛中圣手”安尚之,如今的乐府最高执事承华令安道陵。因着与顾逸熟识的缘故,他对阿秋这名新晋的典乐女官亦颇为器重,屡屡有意无意为她提供建树成绩的机会。现在想起来,阿秋已知他是有意栽培,使阿秋除了顾逸弟子的身份,亦可有功绩证明自己。
而眼前三楼之上的这一位,毫无疑义便是天机四宿中的第四位,当年惊绝白道武林,谈笑风流,有“风雅书生”之称的荣月仙了。
无人料到,甚至连顾逸也没有想到,“四宿”之中最为杰出,武功独步江湖的这位大师姐,竟然历经两朝,青云登顶,成为了宫城中的首席大监。
没错,“风雅书生”荣月仙不仅不是宦侍,而且是一名女子。当年她浪迹江湖之时,便极喜扮作男装,因其扮相风度翩翩,故此得“风雅书生”之名。也因此,从来没有人想到过,风流自许的荣月仙,入宫后会选择成为一名宦侍。
而最终,她竟然做到了内宫宦者之首的大监。
许是发现阿秋瞧她的目光发生变化,荣遇微笑道:“少师这位新收的弟子,眼力倒是不错,仅从三言两语,便猜出了我是何人。这份眼力倒在少师之上呢,恭喜少师!”最后一句,倒是带着揶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