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提起,阿秋心中登时掠过那一晚的印象。
当时顾逸以一式遮天蔽月的“不见长安”,迎战万俟清天下无双的一掌“家国北望”。两人各有胜负,平分秋色,受万俟清掌势所激,顾逸之前受阿秋“刺秦”一刺的旧伤复发,引发内伤全面发作。
而当时有一位着华丽赭石衣袍的大内侍忽然出现,向顾逸讨要虎符去调动羽林军戒严。此人身材极其颀长瘦削,面容却枯槁如木,行动迅忽如风。其实阿秋当时便有种感觉,那人功力怕不比顾逸差多少,但却偏偏过后就完全忘记了此人。
现在想来,大约是这人的功法极善敛藏自己,有意无意便会使见过的人忽略他的存在。
而阿秋身为首席刺者,对人的细节记忆极其清晰,故此如今一旦回想起来,却历历如在目前。
顾逸知她想起来了,道:“那便是如今宫中内侍之首,大宫监荣遇。他在前朝亦是大内宫监第一人,末帝生前最亲信得力的助手。我怀疑他才是如今大内第一高手,连前飞凤四卫宸妃、司空照等人,功力怕都在他之下。”
听得顾逸对他的介绍,阿秋原本的疑问已不告自解。
内侍无子孙,权力不可承继,无家族,故无深厚背景,较之外戚和权臣更好控制,故历代皇帝都有依赖、重用内侍者。
荣遇于前朝亦是大内第一人,历仕两朝君主,总理内宫千头百绪庶务,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默默无闻。这样一个人自然是可信赖之人,前朝皇帝会将牵机散这等秘事交予他处理,亦再正常不过。
阿秋斟酌道:“师父与此人关系如何?”
顾逸淡然道:“他是前朝旧人,又是内宫之人不涉政事,我与他可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互相尊重。不过,他既能得陛下信任重用,我便也视他为可信任之人。”
阿秋听着,怔怔道:“陛下信任的人,师父便信,对前代飞凤四卫也是如此。师父和陛下,确如旁人所说,是肝胆相照,性命相托。”
顾逸微笑道:“当初选中陛下,自因他有过人之处。一国之君,若连看人的眼光都不准,那哪里还能坐稳这个位子。”
阿秋雀跃道:“那我们是否现在便去找荣监?”
顾逸瞧她一眼,道:“是。”心中泛起异样感觉。
自阿秋来到金陵台后,他渐发觉自己的生活亦在悄然发生着某些变化。
譬如,金陵台在过去十年时间里,也没有这阵子这般多的人来访。而因着阿秋的在场,与公冶扶苏、孙内人等人议事的氛围都悄然发生着变化。
是变得更具人情味,也更生动。
以往他对于人事,皆是淡漠处之。因为人在他心中,皆如草木,盛衰荣枯,自有时节。人会在某些情况下趋近一些人,又会在某些条件成熟后离开一些人,并无特别值得可留恋处,也不到你去留恋。
但阿秋的存在,改变了他的感觉,令他觉得即便是如此反复无常的人性中,仍然有美好而深具力量的存在。
他语气温和少许,道:“荣监居住在摘星楼,那是在宫中,可与我的金陵台齐名的处所。摘星楼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建筑于土台上,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建筑,由此可以监视皇宫内外一切动静。”
又打趣道:“你若是讨得荣监喜欢,他或会许你登上最高层处,俯瞰整个宫城、乃至于大半个建章城的风景。那可是只有陛下才会有的待遇。”
阿秋闻言,却是失声道:“那我从前三番五次,夜行宫中,与元一姑姑、司空上将军、上官大小姐等动手,他岂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顾逸唇角一勾,道:“怕该是如此。”
阿秋惶恐道:“他是大内第一高手,又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怕不会容我这个兰陵刺者今日去他眼前招摇吧?”
顾逸道:“早已招摇过了。”他指的却是金水楼决战那夜,阿秋跟在他身侧,荣监当时已然与她打过照面,还若有所指地特别看了她一眼。
阿秋苦着脸道:“那还有些别的事情,也给他……瞧见了。”譬如,她第一次夜行时遇见“鬼伎”,忙不迭地往顾逸怀里钻;以及后来多次,被顾逸抱着救回金陵台来。
顾逸终于笑出来:“你怎会这般傻的。荣监在宫中亦是位高权重,事务缠身,你为何会认为他会整夜不睡的,无日无夜在摘星楼顶监视动静?”
被顾逸一说,阿秋立时脸腾地烧红起来。
她原本倒也没这般傻,只是习惯性地跟着顾逸的思路走,顾逸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想到去质疑而已。却未想到顾逸亦会捉弄于她。
顾逸将她神情尽收眼底,笑道:“其实没有人知道荣监究竟知道皇宫里多少事情,正如也没有人知道荣监的武功多高一样。因为他从不和人动手,亦从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知晓什么。”
顾逸又道:“他只对皇上一人忠诚而已。一人能侍奉两朝都是如此,算是个大隐于朝之人。”
总共七层、巍峨恢宏的摘星楼在星光月色之下,呈现两人眼前。
因是初见,见多识广的阿秋亦不由得心中暗自惊叹。
与金陵台相比,摘星楼地势更为高峻,一路行来都是拾阶直上。它与金陵台呈现一左一右,护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