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陪她前来,原本是为她安全,但即便他的身份显露,也几乎从头到尾都不用他说话。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阿秋微笑道:“从小和他们泡在一块,耳濡目染也会了。”
又道:“我名义上是三堂主,不过三堂之中,其实神兵堂的实力最强,而神兵堂主历来也是三位堂主中最强的一位。”
顾逸首次意识到,他似乎从万俟清手上捡了个大漏。而万俟清当时能那般痛快答应让阿秋回到他身边,自然也有他的筹算。
无非就是,他如今南朝第一人的权位,正好为阿秋铺路而已。
顾逸沉默片刻,然后道:“方才你为何不对他们提起那白纱遮面的异族女子?”
阿秋微微一怔,道:“师父直到现在都还记着那女子?且也看出了她是异族人?那师父当时为何不提?”
顾逸略一滞,道:“并不是特地记着她,只是她于此刻出现北宁馆,太过突兀注目而已。”
而且那女子经过他们时,曾以神气探测过他们虚实。顾逸当时不动声色将阿秋护了过去。
他再道:“此事我已交你应对,便不会再出面插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他一贯作风。
阿秋恍然,苦笑答道:“此刻褚茂父子只视我们为狡猾的、来刺探他们虚实的南朝人,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只会视为挑拨离间,枉自打草惊蛇。”
她补充道:“但他们最终仍会来找我们。不是因信任,而是因别无选择。”
顾逸叹道:“某些方面,你可以出师了。”
阿秋却道:“师父,我们此行本是为查李重毓的来历是否有问题,你得到答案了吗?”
顾逸沉默片刻,最终轻叹一声,道:“是。”
阿秋何等敏锐,知顾逸得到的必不是期待的答案,诧异变色道:“褚茂言之凿凿,力证李重毓是汉人,竟是在撒谎?”
顾逸温和目光掠过阿秋面庞,一向冷静的容颜亦溢出一丝苦笑,道:“若他所言是真,发个誓又有何难,何必找借口逐客。”
阿秋听得顾逸的分析,回想起褚茂当时反应,确如顾逸所说。她要褚茂以性命发誓证明李重毓确是汉人,对常在疆场面对生死的军人来说,赌性命发誓并非小可,但若李重毓真的父母均是汉人,褚茂发一句誓即可将南朝的怀疑消弭无形,又何必当场变脸,立刻小题大作地变相逐客?
阿秋立觉一个头变两个大,发愁道:“关内侯若真是一半的鲜卑人,师父打算怎样办呢?”
顾逸颇感有趣地看着她,连声音都柔和了几分,道:“你好像比我更发愁。”
他征战天下以来,时常出入血雨腥风,却从未有一次是这般,有人站在他身前,先行一步替他担忧难题的解法。而且他更明白的是,阿秋之所以会担忧,是因为他。
阿秋苦恼地道:“那是自然。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令师父觉得难办的事,弟子理应分忧。只是这忧,我实不知该如何分,总不能把李重毓塞进汉女的肚子里,再生一回罢!”
顾逸一向眉目锋峻不苟言笑,亦不由破天荒绽颜。
他轻轻道:“别担心。若只因他是鲜卑人,就没有可以制约他的方法,那我这个少师也不用当了。”
阿秋发自内心地流露出崇敬之色,道:“南朝有师父,是万民之幸。”
胡妙容虽为参军夫人,又新封诰命,但她来自北境边关,在这满朝朱紫耀眼的京城着实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因此她在此节骨眼上的意外过世,亦未引起多大风浪。
或者说,暗中起伏的风浪被朝廷和朔方军两方面不约而同的联手压下了,朔方军对外只称参军夫人是因自血阳关长途跋涉到京城,心力交瘁疾病突发而逝。
但她的死讯传至宫中不过两天,金陵台便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自诏狱天牢阿秋被顾逸带走之后,因失去武功在高手环伺的宫中出入并不安全,阿秋便未曾再回过乐府舞部,亦没有见过舞部诸姬。但从顾逸和安道陵口中,她已得知她们并未受黄朝安之事牵连,均被列为无罪,亦恢复了往日练功、排演、侍宴的乐府生活。
因着中秋宫宴献舞出色,如今宫中或者京中官府宴请,都会常常想起舞部来。舞部虽然时常侍宴,却并不需格外谄媚讨好任何人,而只需专心艺道的磨砺。
这便是阿秋最开始入舞部时,所怀的愿望。
不仅士不愿折节而受辱,女子亦不愿。天底下没有人,是心甘情愿想要靠出卖尊严而生活的。
阿秋却没有料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孙内人和薛红碧来访。
以她们二人的身份,拜访金陵台是远远不够资格的。但少师御者对宫中一切情报了如指掌,均知少师传人阿秋原本是乐府舞伎,因此她们报上阿秋名字并说明身份,便得到了放行的殊遇。
阿秋见到面上泪痕未干的孙内人与薛红碧,立即下拜。
虽历江湖久矣,亦先后有万俟清、顾逸这等超绝人世的宗师人物为师,但孙内人与薛红碧,却让阿秋见识了人世间普通女子的坚持。那当真是如蒲草一般柔韧如丝,却百折不回的力量。
孙内人将她搀起,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