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赠送出这份“国礼”之后的两年时光里,两位当事人均与世长辞,湮没在末世的战火硝烟里。
而曾经的乐府天骄石长卿,也就是阿秋与墨夷明月的师父万俟清,亦已出宫,不知怀着怎样的心绪,游走于旧城断壁残垣,在建章城街头得到了这半块残砖。
阿秋道:“所以师父得到这砖,是在两位当事人均已身故之后。这就更难令人琢磨了。”
因为如果这人是想以此砖为契机作梗,最好的时机,是在二人还在世时。没有一个设局者,会傻到等到当事人都已作古,甚至朝代都已颠覆,再去寻衅生事的理。
当时盗砖之人,多半并不是推波助澜形成如今局面的人。
只是这汉砖既不值钱,也非什么著名重要之物,到底是什么人,特地冒险将其从宫中带出来,又先后二次,间隔十余年的抛于建章街头呢?
顾逸却直视着墨夷明月,道:“墨夷堂主似有胡人血统。”
墨夷明月洒然道:“少师猜得不错。”但他并不解释更多,譬如他父亲还是母亲是胡人,又是如今五胡之中的哪一部。
顾逸道:“那么墨夷堂主可知,关内侯在北方时,与哪一支胡族最为亲近?”
墨夷明月笑容敛去,道:“自我这里买情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顾逸更不回避或掩饰,坦然道:“这些年我的精力都用于经略江东,北方人手并不充足。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向我提出。”
他等于切实承认他在北方的情报网,不如兰陵堂墨夷明月这种本身即有一半胡人血统的人才,凭借刑风堂的实力建立的信息网络。
阿秋立刻道:“师父已然表明态度,那么必然不是北羌。”
墨夷明月好笑地道:“你这丫头,倒像是很怕你的新师父同我做生意吃了亏去。”
阿秋反唇相讥道:“武功你不及他,可谁不晓得师兄你打着‘以德服人’名号黑吃黑的道上大名。我师父是君子,你若拿些不值钱的消息来糊弄他,此地离北疆遥远,我们查证起来耗时费力,千难万难。”
墨夷明月为之气结,摊手道:“我在你心目中竟是这样的?”
却又深知,阿秋所言——实在没错。他的名声,也是人人皆知的了。
但这般被自己人当面捅穿,这还是第一次,委实地没面子。毕竟再奸的奸商,也希望人说他是好人的。
墨夷明月斟酌再三,终于苦笑道:“少师问的问题,确实在北方并不怎样值钱。这个消息就算白送罢!”
他很快地道:“其实北方人人皆知,朔方军之所以军力强悍为南朝之冠,又称‘天下兵王’因其中大半是鲜卑、乌桓士兵,其战力甚至在北羌之上。而五胡之中与李重毓关系最好的,便是鲜卑部了。”
他其实说得过分客气了。朔方军的组成有鲜卑骑兵,这确实是顾逸也知的,但如此明确得出鲜卑部支持李重毓的结论,却绝不是免费消息的范畴。
墨夷明月一代枭雄,看似精明厉害,实则所谋为大。他既已决定要与顾逸合作,便不会吝惜些许赠品,他笑道:“其实听说李重毓幼年时,是在一户鲜卑人家喝羊奶长大的,到七八岁才被李明远将军认回去。想必正是因此,他较为信任鲜卑人。”
这消息之于顾逸,却不啻当头一棒。
若李重毓本身血统就非纯粹汉人,那么他此次南来,其居心便很难揣测了。
最坏可能,就是朔方军彻底成为胡族南犯的先头军队。
顾逸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自己从前与李重毓所有的交往细节,一点一滴,纤毫不漏。
这时,楼下的琵琶、觱髷忽然如流水般响起。
墨夷明月拉开窗户,向往地道:“演出开始了。”
原来这个包厢,正对着的却是楼下的舞台,且是整个落玉坊内最好的视角。但因窗外还有一层重檐廊顶隔绝光线,是以这里的人能看到外边,舞台上的人却看不到这里。
墨夷明月笑道:“这里可是大师兄的御用包厢,难得他今晚没空,我才能约下。”他说完还向阿秋抛了个促狭眼神。
阿秋抿唇。所以大师兄所有那些风流韵事,恐怕都瞒不过二师兄的眼目了。说到底,论信息之灵通,耳目之众多,兰陵堂内也没有哪个堂比得过刑风堂。
但就在他使眼色时,眼角瞥见顾逸面色忽变。
再下一瞬,顾逸一掌已然伸到阿秋眼前,恰好遮住了她正投向舞台的视线,低声喝道:“关窗!”这却是向墨夷明月说的。
墨夷明月这才抬眼看向舞台,一看之下登时瞠目结舌,立即关了窗户,讪讪道:“这里我,也不常来,不常来。”
方才台上是一群胡姬旋摆着入场,胡女本就热情,于灯光下服装更是色彩鲜明,大胆张扬,胳膊、肩、背、腰、腿均有肌肤露于外。一眼看上去当真有酒池肉林之感。
且她们的舞姿亦有相当多摆腰送臀的动作,强调人体某些曲线。
顾逸只一眼便有不忍猝视之感,立即出手挡住了阿秋视线。毕竟他连白纻舞姬那种舞衣穿得好好的表演,都是不肯多看一眼的。
他再看向墨夷明月的眼神,便阴沉了不少。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