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不知道,为何顾逸一听见信中内容,便猜知了师父万俟清送来的礼物,便是另外那半块汉砖。
她垫着那半块砖,在院子里足足跪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想明白。
到得黄昏时分,她终于找着了机会,捧着那半块砖去问顾逸。
顾逸在灯下批阅公文,神情很淡,头也不回地道:“当然是你自己说的。”
手捧汉砖的阿秋零乱道:“我有说过吗?”
顾逸道:“有。”她当时自西市携着那半块汉砖回来时,便说了几乎一路,他听得耳根子都要起茧。
她说万俟清的书房里,从前便有块很相似的,所以建议他也在书房里摆上一块。
也许她以为天下男子的品味都是一样的。或者更准确说,天下师父的品味都是一样的。
顾逸说不上喜欢或反对,但要他去效万俟清的颦,他当真是乏言可陈。
于是那半块阿秋带回来的汉砖,最终也没能进他的书房,而是摆在院子一角里。如若阿秋不干预,他将来真会考虑拿它垫桌角或者花盆鱼缸。
阿秋再道:“就算你知道我万俟师父的书房里有一块,你又怎么知道他会把这个送过来给我呢?”
顾逸终于停了笔,转过头来,看看她,眼中终于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她从前可不是这般不爱动脑筋的。现在是赖上他了?
他淡然道:“大概因为,我觉得你师父和师兄,都挺聪明的。”
墨夷明月亲见阿秋在西市上为了半块砖和人动手,万俟清自然猜得出来是为什么。
更遑论,这些汉砖如今更涉及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以万俟清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风度,自然乐得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送个人情。
阿秋转转眼珠,这下倒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就是说我笨呗。”
顾逸再不回答,岔开话题道:“安公不是有事让你办吗?现在你可以去做了。”
阿秋又诧异地道:“所以师父你根本就知道,安公让我办的是什么事情?”
顾逸终于以笔杆轻轻戳上她的额头,忍耐地道:“再这般吃饱喝足只不动脑筋,我只能打包将你送回兰陵堂了。”
当阿秋将西市上买回,现在正在院子里垫花盆的那半块汉砖,与师父万俟清送来的那半块汉砖放到一起时,瞬时睁大了眼睛。
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石面原来一半上是“千秋”,而另一半是“万岁”,现在画面和字迹均完整了。画面是巫女踏盘鼓而舞,身形飘忽流动,长袖似能蔽日遮云。
而另一块完整的“单于和亲”,却是阿秋自栖梧殿中带出来的。
此刻这一块“单于和亲”的整砖,以及两块残砖拼成的“千秋万岁”,无论从质感还是花纹,
均可以轻易辨认出就是安道陵所拓印的图本上其中两块。
阿秋惊诧地道:“师父松雪堂那半块‘千秋’,我于十多年前便已见过了,而另一半‘万岁’,却是上次随你去西市得来。这面世时间相差十多年的两块残砖却竟能刚好拼到一起,也太巧合了!”
顾逸瞧了两块砖一眼,道:“不是巧合。”
阿秋心念电转,道:“师父是说,这新出的‘万岁’半块,却是有人故意在关内侯南渡的此刻,投入西市?”
松雪堂的那半块,是多年前之物,若是万俟清于十年前设的局,他应当不会只留半块,而是三块并取。而且,也不会有人料到万俟清会将这半块送给阿秋。
所以存在人为设计的,便只能是那夜自西市带出来的“万岁”这半块。
顾逸叹道:“我在西市露了形貌,又拿下了这块残砖,此刻关于前代关内侯国礼化作了碎砖一事,已以西市为中心传开。”而且,少师御者传回的讯息里说,还有流言影射说是他背后授意。
阿秋立时头痛,歉意更重,懊恼道:“师父若不是为了陪我去,也不会卷入此事。”
顾逸见她内疚模样,淡然道:“倒也不必。有人刻意在此事上做文章,即便不能拉我下水,也自会以种种手段扰动京城,令人人得知我南朝失礼于前代关内侯。”
阿秋道:“这人好生阴险,只用些许手段,便能搅动风云,使我们欲辨无辞。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样好的计策手段。”
以谣言离间他国,历来是成本最低而收效最高的策略。制造谣言者只须空口白话放出风声,而肃清谣言却须花费百倍千倍的精力时间,且不一定有效。因为比之平淡无奇的事实真相,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离奇的爱恨情仇。
顾逸沉吟道:“四两拨千斤,这倒很像你们一言堂的风格。”
阿秋道:“不可能是大师兄。若是大师兄做的,万俟师父也不会明明地将砖送来给我。”
这话却是很有道理,万俟清坦坦荡荡将砖送来金陵台,便是要撇清兰陵堂与此事的干系。
顾逸同意道:“具体情形,待我们去过落玉坊再说吧。”
阿秋猝不及防下双目圆睁,骇然道:“我们?去——落玉坊?”
她才为师兄信内提到落玉坊而被顾逸罚跪,此刻顾逸居然说要和她一起去烟花之地,怎能不令她失色。
顾逸从容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