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如有生命般肆意蔓延,一点点挤压狭窄通道。
阿尧眼见事态即将失控,伸手摁在双鱼额头,缓缓抚平她的伤。神识压下,终于令双鱼恢复理智。
双鱼失神落魄,甚至忘了将长发收回去,静静坐上片刻,少女疲惫开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外面的世界?阿尧在她身旁坐下,她自己的头发同样很长,即使绑了高马尾也能垂到胸口。
密道里没有光亮,也没有风动,只有她娓娓道来:“三百年前,天下大乱,瀛洲圣女月白为还复安宁,以身祭道封印魔王,死前一滴泪借后世万万眼探魂。两百年前,隙点松动,万剑宗宗主凌霄大义灭亲,借发妻大妖之力封印隙点。”
“一百年前,隙点再次松动……死的人不多。”
也就闻人遥一个而已。
“如今——世道不好,平民尤其苦。”
阿尧侧头,看着双鱼。她那些话说得突然,换了任何人乍然听说自己早就死了,恐怕都是不能接受的,双鱼比她想象中更平静。
两人在石门后休整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准备前往三层。
楼梯近在眼前,阿尧沉默着前行,忽而低声问道:“我们刚见面时,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头发,未曾修行是怎么做到的?”
双鱼拎着长裙,用力抿唇,“是天生的。”
阿尧点点头。木梨族后人,倒是有意思。三千发丝抽条,和春日梨树焕发生机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或许是她们的血脉力量,难怪双鱼懂的比其他少年人更多。
倘若木梨不曾灭族,这又该是拥有天大机缘的孩子。
她在心里可惜,面上不显。石阶两边被重重岩壁压迫,只有阿尧手心幽火照亮二人的路。她发觉前方有光飘进来,于是掐灭火诀,仔细打量前路。
她们果然走到三层路口了。
“你看,”双鱼从身后轻拍阿尧肩膀,手指摩挲着岩壁,“好像有字呢。”
阿尧将注意力移过来,一簇火光就又充当二人的灯。石壁嶙峋,阴影交错间,确实有小字镌刻其中。
双鱼皱着眉看上半天,遗憾摇头,“看不懂,兴许是古语。”
少女声线婉转,落在此处,尾音拉得很长,久到声息消散,第二个人始终没有回应。
阿尧攥紧拳头,嘴角无意识绷得平直,面罩下脸色青白交错,不算好看。
双鱼当然看不懂,因为这是瀛洲密语,不对外泄露。
她保持静默,平静地传音于朔源宝堑:“这就是你说的闻人氏的秘密吗?”
寥寥几句密语落在石壁上,阿尧看过内容,撇开眼神。幽火浅芒掉进目光中,如一簇野蛮生长的愤怒,将这双眼焚毁。
“走吧,进去看看。”阿尧转头,伸手印在水波纹门帘上,门帘涤荡开圈圈涟漪,直接消失,让出一条路来。
她们一进来就被眼前景象所惊艳。
一面又一面巨型水天镜整齐排列在光滑墙壁上,落地的八面长镜花光斑斓,像漩涡一样,缓缓蚕食人们的意识。
朔源宝堑亮起来,猛地收紧,棱镜侧边压进皮肉,忽然回话:“不要看这些镜子。”
阿尧如梦初醒,拍拍双鱼,可惜她显见地已经被吸引注意力,痴痴站着,脚步向其中一面水天镜挪移。
“这些镜子……和魂眼有点像。”
她兀自传音给朔源宝堑,眼下倒是不会再被水天镜吸引。
可双鱼怎么办呢?阿尧再次出手,指尖触碰双鱼纤细的脖颈。人的脖子很脆弱,也很重要,她慢慢收紧五指,用力掐住双鱼。结果没等到双鱼清醒过来,自己反而被带着天旋地转,意识来到一处山坡。
草长莺飞,浮碧华岚——如果没有远处那个煞风景的人就更美了。
阿尧恍惚看去,那人身形十分高大,身后一二三……拱卫着七头半人半兽的家伙,紫烟遮天蔽日,让她只一眼就知道这是魔王七杀。
尽管她从未目睹七杀真容,此刻也看不清对方面目,但就是这样确定了。
莫非水天镜能够投映过去?
阿尧再次看去,若中间的是七杀,那旁边的岂不就是七星骑么?她目光梭巡,定定落在最高处的大魔身上。熟悉的乌鸦面罩和身姿,给人的感觉却有细微差别。
三百年前的毕月乌比现在要更温和。
脚下绿意盎然的山坡,就是如今黄沙连天的洗魂坡。
自己应当是被双鱼的念力带进来的吧?阿尧如此想着,总算慢吞吞找起双鱼在哪。身后不远处,乌泱泱站着数名修士,双鱼竟叫她一眼就看到了。
投映中的双鱼比现实她看到的魂体双鱼要长大许多,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沉稳站在佝偻老人旁边,面色平静。
她果然是死在英灵之战的人。
……嗯?
倘若这里的“人”都是英灵之战曾经真实存在的,那她算什么?阿尧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白皙而修长,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同样很干净,根本看不出什么。她又抬手轻轻揉了一把脸,无声叹息。
站在大军阵前,显而易见不是无名之辈。只是不知道……
“圣女,我说的条件,你考虑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