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尧赶到城墙上时,僵尸便如泄气的球儿,瘫软在地上。操控他们的男人尸首分离,血流出来,地上一片都是暗红。
她身体微颤,还没从方才的状态里缓过来。长靴踩在血水上,脚步粘腻沉重。
“姐姐——”
清哥儿跟在劫后余生的人身后亦步亦趋,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尧双手撑住城墙边缘,站上去,远远望去,正撞进赫寒聿眼里。
她讶然,忽而从芥子囊里掏出玉简,果然就见神识留下的烙印,不偏不倚正留在赫寒聿的那一抹印记上。
赫寒聿见她看来,脚步不停,抬手挥了一下,就带着剑清剿僵尸余党。
阿尧眼神追着他走了一会儿,缓声对着朔源镜印道:
“抚州数万百姓一夜遭难,家破人亡。”
“你吃饱了。”
满城囚鸟爆发的求生欲,足够朔源镜饱餐一顿。这就是她被指引着来到抚州的缘由。神仙可以预知答案,凡人只能在沼泽里承受死亡。可她的答案,果然就能凿出一条生路来吗?
阿尧极目远眺,天边降落数十道白衣身影。赫寒聿来了,同在营地的万春门人必然也到场。
她深吸一口气,跃下墙头,落在清哥儿身旁。男孩看见她,笑得露出虎牙,还未说话,城门外疾驰驶来一辆马车,马蹄声咄咄,伴随着人声。
“清儿——”
“九弟!”
阿尧在听到第一声呼喊后,脸色陡然变化。
她把目光认真放在男孩脸上,上上下下毫不放过,最终将注意力停留在与自己相似的眼眸上。男孩看着不过十一、二岁,此刻灰头土脸,好像正想同她说些什么,紧接着,一双手紧紧将他的肩膀环住,拥入怀里。
“没事就好……”庄意强忍心头酸涩,一遍遍抚过程讼清的鬓角,还伸手接过婴儿,轻声哄。
程讼清激动跺脚:“娘!三哥四姐!我没事,风叔也没事,刚才去帮忙了!”
庄意身后,程氏兄妹也到了,见程讼清平安,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我们能活下来多亏了……”程讼清兴奋转头,正要把阿尧介绍给庄意等人,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看得见人?
阿尧早就在庄意下车后离开。天亮了,抚州城里的部分人,不论生死,永远留在长夜了。
“阿尧姑娘!”明若水提着药箱,一眼就看见孤零零站着的阿尧。
阿尧转头,面容冷肃,朝明若水抱拳:“明道友,他还有救吗?被僵尸十指贯穿,我点了他的白风穴,尸毒不一定……”
老先生躺在地上不动,间或抽搐一下。
“这,”明若水蹲下,仔细查看老先生的伤势。他双眼紧闭,胸腔不断起伏,眼看不怎么进气儿了。
“……节哀。”
阿尧闻言,怔住了。
两辈子加起来,为了救她而死的,这是第一个。
“怎么了?”
赫寒聿一身黑衣,处理完城尾骚乱,赶回来后,不远不近缀在两人几步之外。
“替我挡了僵尸。”阿尧低头,往袖子里找,没找到手帕,于是解开芥子囊,取出一块包袱,将那细绢布张开,“为了我的命舍了自己……”
“不值得。”
白布盖在老先生面上,随风折起一角,露出老人斑白的鬓发。
明若水皱眉,缓缓退开,将此处留给阿尧。赫寒聿犹豫一会儿,也抬脚要走,经过阿尧身侧时,终究没忍住回头看来,平静开口:“蚍蜉虽小,可撼巨象。凡人一生苦长,总有支撑他们过下去的信仰。你若难安,不妨往寺庙送老先生一程,全了他一腔忱勇。”
“总有人不可为而为。”
明知不可为而为。阿尧目光微动,赫寒聿已经走出去很远。
“姐姐……”程讼清拉着庄意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他瞳孔巨震,显然也发现了老先生的尸首,忽然间失去向前走的勇气,只一双眼盯着白布,说不出话。
阿尧看见庄意,两人竟同时移开目光,各有思量。
庄意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虽两人因程讼怡之事,有些尴尬,但她先是向已故之人长鞠躬,尔后朝阿尧打招呼:“又见面了。”
阿尧敷衍笑笑,迟来的心虚漫上大脑。
眼前这两个,一个是她的生母,另一个,大概就是传说中,程氏夫妇更为宠爱的——九弟。
她心无芥蒂,甚为平静。
只是,此一役,她能感觉到抚州的灵力入体,将境界又送上一层,来到择灵境后期。也是如此,昨夜香雪梨图腾才能扩大数倍,发挥出远胜从前的威力。
程讼清,你有没有看到图腾呢?
她眸光幽幽扫过这个比她小近四岁的男孩。
程氏下一任家主的儿子,不可能不知道香雪梨图腾意味着什么。兴许,他自己也继承了这一支血脉力量,只目前还隐而未发。
庄意没笑,但语气很是温和:“听清儿说,姑娘高义,救了这满城的百姓,我实在佩服。这是之前说好的报酬。”
阿尧慢慢点头,没有推脱就接过金锁,声音听上去含着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