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班第父女听从太后的命令前来寻康熙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夕阳时分,茂密的草原犹如一块浓绿色的栽绒软毯,远处那个全天下最具权势男人正乘着一匹四蹄雪白的黑马悠悠走来,他的身前坐着一位十来岁的小男孩,男孩一身杏色龙纹锦袍,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一旁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正坐着一个极美貌的姑娘,也同他一样,在身前抱着个男孩,只是看起来年岁上要小得多。
班第一生酷爱美人美酒,身为科尔沁最尊贵的亲王,他帐下的女人,和牧民家里的牛羊一样多,可饶是如此,在见到马上的女人时,还是怔住了。
夕阳打在她的脸颊上,白的近乎透明,像春天的雪一样,稍不注意便会融化,那双眼睛,流转潋滟间似是盈满了额尔古纳河的潮水,明明长生天才能赏赐下来的绝色,却因眉间熠熠生辉的红宝石而平添一抹妖媚之色,仿佛山野中惑人的精怪一般。
班第正愣愣地出神,却骤然感到周身一凉,回过神来正对上康熙冰冷的凤眸,他唬了一跳,双腿一软径直跪了下去,砰砰地磕着头。
那眼神他只在一头饿极了的老虎身上见过,只是那时他带着数百名家仆、奴隶,刀弓箭枪不一而足,所以在最初的胆寒过后只觉得一阵嗜血的兴奋,而如今盯上他的人,手握百万雄兵,他的八旗铁蹄才才在漠北轰着红衣大炮击退了不可一世的葛尔丹。
班第想起曾经那些试图与清廷为敌的蒙古部落的下场,不由两股战战。不过康熙倒是无意太为难他,主动开口道:“爱卿不陪着太后,前来寻朕,所为何事?”
康熙说话的语气很缓,顿点十分明显,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代表他在防备思考,也就意味着对面的人并不得他信任,班第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太后娘娘车马劳顿,臣不敢打搅太久,也想着在日落前赶回营帐,特来向大汗辞行。”
他还不算太傻,没有说是太后叫他来看看康熙是如何处置皇贵妃的。
康熙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后撂下一句:“准奏。”不过就是个蒙古亲王,反正到了多伦还会见到他们科尔沁真正的首领图尔图,有什么客套的话,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班第磕了个头又道:“拖大汗您的福,漠南连年风调雨顺、水草丰美,不光牛羊,马儿也长得壮实,图尔图汗临行前吩咐臣,要将今年草原上长得最好的马匹和牛羊献给您。”
康熙点点头,这种进贡已经算是成例了,他扫了一眼梁九功,那奴才身后已经跟好一连串的小太监了,手里捧着金银布匹,那是科尔沁效忠于大清的赏赐。
可康熙却没着急发话,因为他知道这个班第的话还没说完,毕竟他身后那么个大活人还没着落呢,是以静静等待下文。
果然班第亲王再次开口道:“这是小女恩绰,也是科尔沁部最美的姑娘,我们左盟的人都称她为草原上的明珠,臣祈求……”
其实早在看见这个女孩时,众人心中就都有了猜测,沈娆的神色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这叫一直偷看她的胤礽和胤禛,都松了一口气。
没人认为康熙会拒绝这个提议,这并不是说他重色,更何况恩绰姿色真的只能算是中等,而是这代表了朝廷对科尔沁接纳,就像接受科尔沁进献的牛羊、马匹一样,这是对下属忠心的一种肯定。
沈娆轻轻弹了一下胤禛的耳朵,这孩子已经开始扭头看她了:“坐好了,动来动去的,小心掉下去。”
“臣女幸得太后娘娘垂怜,祈求阿木古朗汗允许,臣女跟随太后,臣女定当尽心服侍!”然而不等班第说完,他的女儿抢先一步说道。
班第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向这个素来聪颖讨巧的女儿,恼怒中又藏着几分不解,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康熙却好似完全没看见这对父女间的故事一样,点点头:“好,很好,科尔沁的忠心朕都看见了,也会记在心里的,你们的马匹、牛羊和你的女儿都是好的,梁九功,赐赏。”
沈娆暗暗翻了白眼,心说,这说的都是人话吗?将人家的女儿与牛羊并列,这要是换个靠谱儿点的爹,这会儿都该打起来了吧,然而她再看班第的时候,只见他面色没有一丝异色,反而流露出被接受的喜悦和对赏赐的渴望。
她又看了一眼恩绰,那个大眼睛的姑娘居然也在偷偷打量着她,她的眼睛眉眼浓黑,眼型却圆溜溜的,说不上惊艳显得却十分灵动活泼,再加上小麦色的皮肤和宽厚的嘴唇,是她看起来格外天真讨喜。
她胆子很大,发现沈娆看她也不躲闪,反而裂开嘴笑笑,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齿来,沈娆很久没见到这样的人来,也跟着回了个笑脸,因着沈娆的马落后康熙半个马身,而他注意力又几乎全在班第身上,所以那对父子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有坐在她身前的胤禛悄悄皱起了眉头。
打发了班第,又着人将恩绰送到太后的车架上,这事儿在康熙那儿就算过去了,他极为自然地转过头对沈娆说:“就是还得赶路,不然多待几天还能打打猎。”
沈娆也笑着接话道:“反正草原大得很,等事情都了了,回程路上随便找个地方一样可以打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