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春,皇贵妃娘娘欲在春分时节,邀各家女眷入宫赏花。
那御花园可等不及开春就得收拾起来了,饶是如此,日前娘娘巡园时,还是发了老大的脾气。
倒不是皇贵妃挑剔,北方冬日难捱,主子们显少来园子里溜达,是以底下人照管起来也就没那么上心了,加之草木不长,这会看着确实有些荒凉。
掌管御园的太监受了罚,可活儿还得有人干,但御花园里现成的人多是伺候草木或洒扫的粗使,一时竟找不出个能管事儿的来。
但帖子既然已经发出去了,事出从权,便先由各宫掌事监理,这才有了今日几位大掌事一同巡检御花园的场景。
沈娆在里面年纪最小,却被几位嬷嬷尊着走到了最前面,先不论她与康熙的关系,只说乾清宫的掌事,那就是比别的地方来的,说话好使。
沈娆也不敢托大,且因着沈嬷嬷之前的周旋引荐,几位掌事同她也算得上熟络,略客套了几句,最后还是拥着年岁最长的老嬷嬷上了前。
“姐姐,这就是御花园啊,看着也不怎么样嘛。”岫月跟在她身后,小声嘀咕。这丫头之前在茶房得罪了人,受了不少闲气,沈娆升任掌事后,便跟沈嬷嬷说,把她从茶房要了过来。
沈娆笑着摇头:“这儿有不是你们真江南,可没有一江烟水照晴岚,京里春秋苦短、冬夏绵长,大约要等到三月,才能略有些景色。”
岫月是南边来的姑娘,秋深时入宫,才听了秋蝉衰弱的残声,尝过鸽蛋似的秋枣颗儿,就被轩辕台上的燕山雪闷在了屋内,还没见过北国春日草长莺飞的的繁茂景象。
后面有爱说的嬷嬷,马上就跟着接话,讲京中的四时景色、讲御花园里的旧人旧事,气氛十分热络融洽。
性情活泼的岫月,顺利地加入了她们的话题:“亏的入宫前,我娘还跟我说,这宫里头,雕栏画栋、金玉如堆,可不比戏台子上的仙宫还雅致,结果等我来了才知道,这里头哪哪儿都是四四方方、绳直矩圆的,他们都管这个叫磅礴大气,我却觉得实在无趣得很,更没有什么仙气儿。”
沈娆打上辈子就是京城人,见惯了北方的天高云阔、红墙碧瓦,也习惯了这里秋冬的凉芜,只出言提醒道:“今日没有外人,咱们私底下嚼嚼舌头也就罢了,回去可不许再说了。”
虽是在叮嘱自己身边人,但话里话外的回护之意,这些个人精哪会听不出来,都只笑着说小丫头实诚、敢说话,倒也没人说什么不好。
“那是自然,再说了,宫里也不是没有全然没有宛如仙界的地方的。”岫月又说道。
沈娆见她一脸古灵精怪,忍不住出言打趣:“哪儿啊?别是御膳房吧?你且消停些吧,前日里才吃了人家两罐子的荔枝蜜,害的皇上叫酥的时候差点进不上去,这会子,就是借来御马拉上两大车的好话过去,人家不会再叫咱们登门了。”
周围嬷嬷们哄一下笑开了,岫月羞红了脸:“哎呀,姐姐就会取笑我,神仙地界怎可烟熏火燎的?要我说,是你姐姐这个仙女走到哪儿,哪儿就不似凡间了。”
沈娆闻言一笑,倒也没矫揉造作地推辞,她自幼生的出众,这种容貌上的夸赞,早就灌满了耳朵,练到如今脸皮越发厚,不管别人夸得多肉麻,都能面不改色地应下来。
几人说笑间,一个穿着青缎掐牙背心的大宫女,打北边小径走了过来,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大宫女未语先笑,只是那笑声从鼻子里哼出来,叫人听了心里不舒服。
“见过大掌事,还请大掌事留步,皇贵妃娘娘想要见您,不知您可否赏脸?”
沈娆心里暗叫倒霉,面上却一派镇定道“皇贵妃娘娘叫你来传话的?”
那宫女见她反问,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是,掌事有什么疑虑?”
“那你为何不据实相告?”
“啊?这话打是哪儿说起,掌事您可就冤枉奴婢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真是咱们娘娘要见您……”
沈娆不等她说完,打断道:“娘娘宣召我自然是真,可请我区区一介宫婢赏脸,可是主子所说?”
那宫女张张嘴,无从反驳,她总不能说皇贵妃的原话是“把那个贱人给本宫带过来”吧……
她不过就是想仗着皇贵妃的势宣排她几句,没想却被人家抓住把柄,按住不放了。
都是宫女,凭什么她生得如此样貌,又能伺候皇上。自己虽比不上她,但也是因为模样整齐才被佟家送进宫,想帮着皇贵妃固宠的,只是那个女人善妒又没成算,近来越发左性,连佟大人的话都不听了,平白耽误了自己大好青春。
沈娆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淡淡道:“你无故贬损皇贵妃,按宫规、该掌嘴。可你也是承乾宫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虽说自己不规矩在先,但我却不好折皇贵妃颜面,就不在长街用刑了,你且自去乾清宫领罚吧。”
那宫女平白领了顿嘴巴,哪肯甘心,当即顶了回去:“掌事既知我是娘娘的人,还这样对我,是要和承乾宫作对吗?”
“你既称我一声掌事,便该知道我掌的是哪一宫的事,我品级原也在你之上,你如今不遵上令,是要违乾清宫的令吗?”沈娆原话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