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六斤声音里有点犹豫, 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缓缓地在旁边坐下, 轻声道:“陛下莫要着急,太医马上就来了。”
声音越来越小, 皇帝惊恐的想要站起来,“朕快要听不见了!朕也要看不见了!”
放眼望去,目视一片血红, 稍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浓重的红色,连六斤在哪儿都找不到。
皇帝大口的喘气, 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朕要死了……”
六斤没说话。
“朕不能就这么死了!”皇帝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在地上, “六斤!六斤!”
两个六斤叫出来,皇帝已经稍稍恢复了镇定, 脸上的惊恐也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紧张, 害怕自己没将事情安排好就死去。
六斤轻声道:“奴婢在!”
皇帝道:“朕不能就这么死了……朕口述,你写!朕的身后事……朕的皇位……朕的皇子……”
六斤坐在了他的小桌子面前,提笔轻轻沾了墨汁, 轻声安慰道:“陛下……您莫要慌张,一会儿太医就来了……这次养好了,您再也别吃那些药了。”
“朕膝下两个皇子……大皇子年过四岁, 性子懦弱又拙口笨腮, 迄今为止连字也不识几个, 难堪大用, 幼子刚过两岁……”
“性子伶俐,有明君之兆,若是朕身有不测,由他继承大统。”
“魏贵太妃是朕生母,孩子交由她抚养,进太皇太后。”
“六斤是府邸旧人,忠心耿耿,通文达理,虽是太监却心系百姓安危,是有大智慧之人,有他看着,朕很是放心。”
“非谋逆大罪,不得夺他掌印太监之位!”
“陛下!”六斤从桌子后头起来,跪在了皇帝面前。
“若是没有你……我当不上皇帝。”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赶紧去写圣旨!”
皇帝虽然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不过听见那边传来的沙沙的笔声,他又靠了过去,轻声说起来话来。
既是解释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六斤听的。
“朕的长子已经认人记事了,跟赵贵妃亲近……赵贵妃又是死于贵太妃之手,将来难保不会走漏风声……一旦事发就是宫内大乱,所以朕不能叫他当皇帝。”
“幼子……朕相信贵太妃跟你。”皇帝苦笑一声,“你们两个都是为了朕好……这孩子必然会好好的长大。”
“幼子两岁……等他长大成人亲政,至少还有十五六年的功夫,大臣们也是喜欢这样的皇帝的……”
“当日贵太妃给太后写了投名状,说永不为太后……哈哈哈哈哈,朕封她当了太皇太后,也不算是违诺。”
“朕不设顾命大臣……朕如何不知三足鼎立才能稳定……不过这等危机时刻,还是一人独大一人决断更好些。”
“陛下……”
“后宫有母妃在,前头有你看着……朕是很放心的。”
六斤放下笔,轻声道:“陛下放心,奴婢是个太监……奴婢的根就在宫里。”
皇帝轻笑了几声,“可写好了,拿来给朕看看。”
六斤一点都没犹豫,把圣旨放在皇帝面前,道:“墨还没干。”
皇帝睁大了双眼,也只看见前头一团黑一团红的交织在一起,稍稍用力就是头晕目眩,他急忙闭上眼睛,用力眨了两下,这才觉得舒服许多,又道:“你知道大印在哪儿,拿来盖上吧。”
六斤把写好的圣旨摊开放在桌上,又接过皇帝颤颤巍巍递过来的钥匙,搬着凳子去高处取了大印拿来盖上,道:“还得一会儿才能干……陛下去歇一歇吧,等一觉起来好了,这圣旨也就用不上了。”
皇帝轻笑两声,伸手去拉六斤,六斤用力架着他往床边走。
“朕很沉吧……你这身子还是太弱了些。”
“陛下不沉。”六斤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只是脸上半点泪痕也没有,只有眼圈微微泛红,眼睛甚至比往常更加的明亮。
他一边扶着皇帝,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圣旨。
皇帝察觉到他的动作,道:“怕什么,朕从来不叫外人进来,东西放在那儿难道能不见了?”
六斤嗯了一声,扶着皇帝上床,又扭了帕子给皇帝把脸擦了个干净,除了鼻子下头的血迹一点没碰,剩下的都擦了个干净。
然后这帕子就被他藏在了袖子里。
皇帝一躺下就昏了过去,气息越发的微弱,六斤轻轻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他两步回去,站在龙案前头看他写好的圣旨。
嘴角翘了起来。
……朕自感时日无多……特传位给宁王……
……宁王是朕一母同胞的弟弟,虽性格略显冲动,却有赤子之心,好好教养必是明君……
……魏贵太妃是朕生母,进慈庆宫太后,统摄六宫,以安后方……
……朕的两个皇儿年纪尚由,不曾读书,整日只知玩耍,难堪大用……
……首辅姜大人是朕肱股之臣,忠肝义胆,竭智尽忠,进太师,朕望你用心辅佐宁王登基……
六斤小心蹭了蹭印记,发现已经全干了,便小心翼翼将它卷了起来,用明黄色的丝绸绑好,放在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