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难得疾言厉色一回, 过后整个人虚脱地靠在背枕上,眼神空洞,嘴唇半阖, 如是静默了许久。
想到先前梁寒过府时, 顾渊心中感激涕零, 想到他对顾家的大恩, 便是衔草结环也难以为报。
可如今出了这档事,梁寒显然是有备而来, 姑娘若当真一辈子跟一个太监,他有何面目去见死去的兄长和侄女?
思及此,胸口又剧烈阵痛起来。
贤妃见他额头冒汗, 手脚也泛起冷意, 赶忙着人去找桑榆。
自太后殡天,宫里头的差事便闲了下来,桑榆应梁寒的吩咐,每日来给顾老夫人和顾渊诊治, 一天之内有半日都在顾府逗留,顾府也因此特意辟一间厢房出来容她休憩。
桑榆听人说过公主今日在府上,结合前几日见喜在提督府失踪一事, 她也大抵猜到几分,本想一入府就去瞧瞧公主, 可才回到厢房,便有小厮急匆匆地敲门, 说贤妃娘娘急着唤她。
进到书房的那一刻, 看到屋内一片狼藉,桑榆整个人都惊了一大跳。
结实的桃木圈椅被砸了个粉碎,地板上还躺着个被打得直不起身的人, 冬日厚重的外袍竟渗出殷红的血迹来。仔细一瞧,竟是户部侍郎。
贤妃唤她一声,桑榆赶忙移过目光,放下药箱,先去替面色苍白到极致的顾渊诊脉。
顾渊的身子不能动怒,她早前特意交代过。
原本也无需担心出岔子,因为顾渊本就是温润平和之人,平日里待人接物,说话都不曾大声过,更别提动手打人。
可今日却实在怪异,有什么事情竟能闹得这般不可开交?
她一边在顾渊头顶几处穴位扎针,一边对贤妃道:“娘娘先将顾大人扶到塌上吧,民女过一会替顾大人瞧伤。”
贤妃正要应下,顾渊闻言却怒嗔:“让他滚回自己的屋子闭门思过去!”
贤妃无奈,只好差人将顾延之搀回去等着,可又不能惊动老祖母,几个长随在廊下做贼似的拖人,简直狼狈不堪。
桑榆瞧这情形,心觉自己怕是要在顾府住下了。
顾渊闭目思索半晌,又倏忽问桑榆道:“那位梁掌印的伤可是姑娘看的,不知可有大碍?”
桑榆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梁寒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他的伤的确是经她的手料理的,心里琢磨了下,便如实道:“虽未伤及筋脉,但伤口极深,刀刃再偏半分的话,那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顾渊眉头皱紧,面色白了几分,“这般严重?”
桑榆抿了抿唇,颔首道:“的确凶险万分,除开生死一线的重伤重残,这样的伤口也算少见的,不过听闻这几日掌印出了门,也没再传我过去,不晓得眼下伤情如何。”
顾渊沉默片刻,长叹了口气,手指敲打着桌面,盯着茶盏的边沿若有所思。
顾延之被打得浑身是伤,对老夫人那边只称是不小心摔伤的。
老夫人正和见喜说话,听到后院传来消息,忙拉着见喜一道来顾延之屋内。
桑榆已经替他上了药,顾延之疼得冷汗淋漓,鼻腔里都是血腥味,整个上身缠着绷带,用一条轻软的锦被覆着身子,瞧不出更多的端倪。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
老夫人急得直跺脚,心口一阵阵发慌。
蒋氏站在床前落泪,贤妃也在一旁沉默不语,两人自不会说实话。
老太太要掀被查看伤口,桑榆也帮忙拦着,说需要好生静养,不得吹风,老太太只好作罢。
见喜倒是猜出了其中的缘由,当初若不是顾延之,她也不会去伺候老祖宗,也许这就是命定的缘分,让她遇见心爱之人。
可若是老祖宗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呢,若是个酷爱折磨人的老太监呢?那又该如何?她恐怕的确会像旁人说的那样,要么活不过第二日,要么被一辈子折腾到死。
她吁了口气,也不怪外公动怒了。
看这情形,怕是家中人都已经知晓了她的情况,如今就瞒着祖奶奶一人呢。
这样也好,希望外公能明白她的心思,又不教祖奶奶伤心。
出了屋门,老夫人又缠着她问:“你方才还没说完呢,你那夫君到底将面人儿藏哪了?”
见喜心里泛起酸痛,嘴角仍弯起来笑道:“他这个人看着聪明,其实笨得很,藏在枕头底下,被我一搜就搜出来啦。”
顾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见喜便继续道:“扶风苑旁的有个很美的彩灯镇,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大街上三五成群的,就盯着夫君一个人瞧,还有同我搭讪的,问我家公子婚配可否,我都气死啦。”
老夫人哭笑不得:“被你说得天花乱坠的,真有这么好?”
见喜想不出多好的词儿,可只要提到梁寒,肚子里的墨水都能绣朵花出来。
她重重地点头,继续启唇笑道:“不过他就只待我一个人这样好,他这个人脾气古怪,颇为人不喜,这辈子,怕是把自己好的那一面全都给了我。”
尾声仿佛掩在潮湿的雾气里,慢慢轻了下去。
老夫人听出她心里的酸楚,抚了抚她的手背叹道:“顾家的女儿,没有一个风平浪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