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阑,万盏宫灯氤氲照亮大殿的琉璃重瓦,纵目远望,巍峨宫阙重深如海,浓重而晦涩。
宫深人静,紫宸殿的檐角在黑夜中肃然挺立。
当值的宫奴们正侍立于外殿,杨延迈着小碎步缓步入内。
重帷影深,隔着袅袅熏香,他瞧见几案处那抹明黄身影,杨延匆匆行礼下拜后,立即直起身子凑到他耳边。
仁宣帝正批阅奏疏,闻言眼神一眯,“当真?”
”千真万确。“杨延肯定地道,“老奴去时,亲眼瞧见殿下正抱着那女子呢。”
仁宣帝搁下手中笔,不自禁地微蹙着双眉沉思,神情意味深长。
他想起那日李言钦回宫禀述,太子身负顽疾多年,纵然扁鹊再生,华佗在世,恐怕也是回天无力。
良久后,仁宣帝口唇微动:“是朕多虑了,也好,随他去罢。”
他取过案上的奏疏,复又执起笔,没批注几下,忽而微微侧首,对着身旁平静相询。
“杨延,朕这些年对太子如何?”仁宣帝问。
语气是再寻常不过的声调,只是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杨延愣了一下,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时时刻刻靠揣测圣心过日子的人,最是机敏。
他缓声谄媚:“皇上对太子殿下自然是百般照拂,这些年若不是皇上为殿下据理力争,只怕太子早便不是太子了。”
皇帝素来平和宽仁,哪怕当初太子出生时,钦天监上奏曰:元后之子恐乃煞星转世,皇上也未易储。
仁宣帝敛眉垂目,淡笑一声。
而后,紫宸殿陷入一片无底无尽的沉默。
不知是否是错觉,杨延竟从中听出一丝冰冷意味。
……
谢清砚并不知晓,自己昨晚借她做戏的那番举动,会给檀禾带来这么大的认知颠覆。
檀禾蹲在药炉旁,一手托腮,默然思忖着。
脉搏那么长时间不跳,人不就死了么。
他怎么还能好好站着说话呢?
越想越难以理解,香蒲叶制成的蒲扇在她手中被揪得不成样子。
一旁,黄雀揣着檀禾给的金疮药,打算回头再给影卫其他人捎点儿,恰听见她嘴里嘟哝出声。
她想起一事,随口道:“倒也未必会死。”
“嗯?”檀禾面上表情明显一怔,忍不住朝黄雀望去。
黄雀唔了一声:“寻常人不知道,但是习武之人,大多会一门高深的内功——龟息法。”
“因为有些各中高手,能听音辨位,大到步履,小到心跳搏动之声,是以必要之时需暂停呼吸脉搏,以此来隐匿身迹。还有些达到一定境界的,甚至能自闭气息如死人。”
檀禾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你也会吗?”
“当然。”黄雀微扬声,言罢,就静息敛气给她看。
檀禾探身过去,朝黄雀伸出手,轻轻搭在她腕上。
果然,沉稳有力的脉搏骤然停止,平坦的手腕上,不见有一丝波动,
一如昨天太子的那样。
檀禾:“……”
她没有说话,默默收回手,继续蹲回炉前,手中上下摇晃着扇子。
那太子昨日那番是为何?
檀禾又想不明白了。
不过这些困惑很快被随之而来的血蚀引冲淡。
乌云蔽月,深沉的夜无边无尽。
整个东宫里灯火长明。
湢室里水汽氤氲,恍若云遮雾绕的仙境般,长垂的锦帐隔出里外两间,烛台高置,地砖上映出几道长长的影子。
冯荣禄正和两个粗使小太监一道送水进来。
“女郎,这些可够?”冯荣禄问她。
檀禾偏过头看一眼,点了点头,随后将之前配好的药粉洒入池中。
“你们出去吧。”她声音不急不缓。
冯荣禄应声,望着太子的方向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却也不知说什么,缓步退出并掩好门。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闻轻慢的脚步声。
谢清砚只着一身雪白中衣,静坐于汤池中,发梢水珠顺着下颚滑落,滚过喉结,没入衣襟之下,被水浸湿的衣裳松松垮垮裹着劲瘦修长的身体,隐隐露出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
他双目微阖,冥霜三日未发作,终于在今晚又开始复发,颅内如针刺般隐隐作痛。
一道阴影笼下来,半掩不掩地罩在他身上。
谢清砚睁开双目,神色沉静,目光落在不过离他几步远的少女身上。
檀禾俯身坐在汉白玉阶上,取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小竹匣,里头静静沉躺着一根形如血线的红细丝,还有一颗药丸。
“本来是要给我师父用的。”檀禾垂下脑袋,抿唇,低低说了句。
她将药丸递给谢清砚,示意他吃掉。
而后,端过身旁的烛台,小心翼翼捻起这根细线,放置在烛心上。
吞吞吐吐的火舌迅速舔舐上细线,腾起缕缕诡异的血色轻烟,逐渐弥漫开来。
“你在此,这毒不会伤到你?”
谢清砚是第一次见还有这种毒,有些意外,沉声问她。
檀禾抬眸看他,轻声道:“不会,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