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衣宫女从正殿捧了家常衣裳、鞋袜来,伺候太子更衣。
张羡龄有心献殷勤,接过一件暗花缎团龙补道袍,亲手为朱祐樘穿上。烛影下,道袍的四合如意云鹤暗纹若隐若现,她低头为系带打结的时候,嗅见一股极淡的药香。
这得是积年累月的吃药,方才沾染的气息罢?她心想。
换了衣裳,就来到了张羡龄最喜欢的环节。她笑得眉眼弯弯,迫不及待地问朱祐樘:“小爷,现在传膳吗?”
“传膳。”
像是碰倒了多米雷骨牌第一张牌,殿内侍奉的青衣宫女往外头传话,在庭前候着的小内臣听见了,一路小跑直奔尚膳监。
尚膳监离内廷有些远,得越过一条小河,河之两岸榆柳依依,棋盘一般分列着田地暖棚,乍一看,像个农家大杂院,实际里头另有乾坤。作为掌管全宫吃饭大事的重要衙门,尚膳监里一共有百来个炉灶,各有编号,分别设在南北膳房里。
正是侍长们传膳的时候,南膳房里烟熏火燎的,切菜声、翻勺声、骂徒弟之声混淆在一起,火烧眉毛一样热闹。
掌勺的公公田有福挥舞着锅铲,吼得比锅炉响:“催鬼啊!这一道香椿煎蛋得现做,先把旁的菜式装好,马上好!”
小徒弟被骂惯了,手脚麻利的将一碟碟菜肴装进食盒,用一块黄绢盖着,撑开一把特制的小黄伞,伞上坠着金铃,叮叮铛铛得响,很好听,这是专门驱赶鸟儿的。
尚膳监太监手背在后头,慢慢踱进殿来,像一滴水进了油锅,身边响起无数请安问好之声。
田有福方才还一脸凶相骂蠢徒弟,这一下乖巧的像只肥兔,笑着同尚膳监太监问好:“干爹来了。”
“香椿煎蛋呢?”尚膳监太监停在他的灶台边。
田有福小心陪着笑:“是,清宁宫娘娘特地吩咐的。”
尚膳监太监点点头:“你倒有些机缘,清宁宫那头说是要建一个小厨房,我荐了你去。”
田有福一激灵:“谢干爹抬举,我一定念着干爹的好。”
见他领悟了自己的意思,尚膳监太监叮嘱了两句话便往外头去了,这烟熏火燎的,呛得人难受。
等到那一碟儿香椿煎蛋新鲜出炉,田有福连小徒弟奉上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立刻精神抖擞去检查菜肴有没有放好。
听说太子同太子妃今夜一同用膳,他忙叮嘱小徒弟,要将两人的膳食分开放在膳桌上。太子吃素的时候多,可太子妃却是个无肉不欢的,是以两人的菜一个是用茶油炒的,一个是用猪油炒的,菜色也有所不同,万万不可搞混了。
司膳女官试过菜,十来个小内臣就有条不紊的提着灯笼,抬着膳桌,捧起食盒,浩浩荡荡直奔清宁宫去。
***
大宫女梅香已在清宁宫前等着,领头的送膳内侍瞧见她的身影,小跑过去,点头哈腰:“劳累戴娘子出来等着。”
宫里的习俗,老宫人可以尊称一声“老太”,年轻的宫人叫“娘子”。梅香姓戴,清宁宫后殿里,她可是除了管家婆子之外最得脸的大宫女,宫女内侍见了她,都会客客气气喊一声“戴娘子”。
梅香扫了眼小内侍们手中的食盒,问:“娘娘交代的香椿煎蛋可做好了?”
“做好了!田师傅现炒的,全按照您交代的法子来。”
梅香点了点头,转身往后殿走,自有小宫女替她打帘子。
她轻手轻脚走进东暖阁,看见太子与太子妃两个人隔着一张书桌,一个坐着闭目养神,一个站着拨弄窗边的花草。
“小爷,娘娘,可以进吃的了。”
张羡龄如蒙大赦,饭再不来,她估计得把这盆栽的叶子玩秃了。朱祐樘生性寡言慎笑,她又是自幼对着书的时候比对着人的时候多,不晓得怎么没话扯话、闲聊瞎扯。
她殿里用膳,一向在西暖阁。因为东暖阁紧挨着卧房,不好沾着油烟气。
两人在西暖阁坐下。许多穿着绿布贴里的小内侍将两张大膳桌一左一右摆好,大膳桌旁又接着几个小膳桌。等会儿膳食会放在小膳桌上,她往哪碟菜多看一眼,司膳女官就会把那碟菜摆在大膳桌上。
进膳的小内侍都以绛纱袋遮面,如此便能防止口鼻气息接触到膳食。
装菜盛饭的碗碟全用的是金器,宫灯一照,金灿灿的晃人眼睛。全都摆齐了,进膳内侍跪在地上:“吃的摆齐了。”说完,便无声无息的退到阴影处。
晚膳最丰盛,有三四十种膳食,光米饭就有三种,蒸香稻、蒸糯、蒸稷粟。碗菜、碟菜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张羡龄却独独盯着那一碟香椿煎蛋,谁知还没吃到嘴,忽然听见朱祐樘问:“这道小菜倒新鲜。”
明代御膳也是有小菜、野菜的,据说是因为□□皇帝曾说“要子孙知外间辛苦”,因此特地在御膳里安排些民间粗食,依时令而进,从不间断。张羡龄当选太子妃后头一回进膳,瞧见金碟玉碗里装着苦菜根、蒲公英、苦瓜片,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些其貌不扬的苦菜根和燕窝万字全银鸭子这等菜肴摆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但香椿这等野菜,似乎还真没见过。
太子既然发了话,张羡龄只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