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抬起头,认真地看进乔衡眼中,像是想要辨认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大妖的眸色深深,无端显得幽秘,就像对方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然而就在这时,他好像在这双黑瞳中捕捉到一缕似金非金的流光。
他没有质疑自己的视力,因为他识得这是什么!
刚才在对方双目中一闪而逝的正是佛性流辉。
佛珠人人可戴,不管是何等劣性不改的妖鬼精怪,只要法力高深,不在乎自身所受到的反噬伤害,别说是戴一串佛珠了,就是戴个满头满脚又如何?
然而对方眼里的这一抹佛性,却是来之不易。
这不是张口阿弥陀佛,闭口我心向佛就能轻易拥有的,更不是一味地摆出苦修的架势就能修得的。唯有真心钻研佛门奥义,修习佛家典籍,并有了一定心得的修者,才能修得这一缕佛性流辉。
因为这一点明光,当是佛家智慧之光。
这光虽显露于眼,却发自于心。
修得圆满处,明光罩身,闭目开目恒见诸佛。
如果说之前龙子还对乔衡修佛一事心存怀疑的话,当下是确信无疑了。
虽然心里觉得荒谬,但已是放下了戒备。
龙子说:“我化形时日尚短,道体未成,易被污损,阴曹地府中的阴煞之气太重,我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更从没有与地府里的人物打过交道。”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像是在犹豫接下来的事情要不是说出来。
乔衡看出来他还有话未说话,未多加催促,耐心地等着。
果不其然,几息之后,龙子又说:“老祖修炼千年,若是对凡间多有关注的话,应不难发现,自古以来坊间就多有阎王现世的传闻。里面谣言居多,但仍有不少真事,只是这阎王,多半是由凡人临时假扮的。阴曹里的十殿阎王位高权重,早已不理会寻常俗物了,正因此,地府便时不时的从凡间选个凡人代行阎王一职,去处理那些琐碎之事。这些凡人,都算不得真阎王。
“而那真正的十殿阎王与地府牵连太深,出口成宪,一言出,整个地府都要为之而动,悲喜间都可勾连得阴煞之气翻涌不休,所以若无要紧之事,十殿阎王轻易不露面,我劝老祖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龙子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是从相识之人口中道听途说居多,老祖信与不信都可。”
乔衡点点头,说:“多谢龙君告诉我这些事情,能得知这些已经足够了。”
看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修佛为好。
思及此,他收敛了一身妖气,重新恢复成与蓉奴初见时的那副样子。
龙子听他向自己道谢,说:“不必谢我,我本就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再说了,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他刚才那些话,其实深想一下的话,真的是说了等同于没说。这黑山老祖就是因为见不到阎王,这才向他寻求相助,结果他一条有用的计策都说不上来,还要反过来劝对方放弃这个念头,到头来还白得了对方一句“多谢”。
这般文雅的样子,就好像方才那凶厉无比的气息不是出自他身上一样,就连他手上沾染上的鬼血,都早早地消失无踪。
反差大到让龙子无法忽视。
不过这样子的老祖则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了,龙子甚至分辨不出对方与自己之前接触的那些凡人有什么不同。
龙子说:“老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大妖了。”
乔衡和气地问:“像个凡人对吗?”
龙子眨了下龙目,说:“像。”
胡娘子听了有些不悦。这话要是对其他大妖说的,估计已被视作一种挑衅,也就老祖近来脾气好,才能不在意这话了。
乔衡心道,其实如果剥掉这这副躯壳,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妖,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
一阵伴着漉漉湿气的风吹开了窗帘,乔衡把龙子托举到窗外,说:“龙君离家日久,此番事了,龙君是时候归家了。”
龙子见这黑山老祖没有丝毫挟恩图报的意思,他一开始想象中的为难更是不见踪影,心下歉疚。
“我欠老祖一份恩情未还,老祖来日若准备讨回这份恩情,我自当尽力报之。地府一事我也记在心中,如果我寻到与阎王相见的方法定会如实告知。”
龙子说完,果决地从自己身上叼下一枚鳞片,放在了乔衡掌心。
这鳞片在脱离龙子躯体后,恢复成了本来模样,论大小,恰似与成年人用食指拇指圈出的圆形等大。
乔衡:“愿龙君一路顺风。”
龙子颔首。
天空中又是一道霹雳降下,照亮了整个天际,一道白练趁机而起,白龙那庞大的真身在云层中一闪而过,那身姿美而矫捷,如梦如幻。
随着龙身的原去,云销雨霁。
“龙!是真龙啊!”车夫也看到了龙的身影,他惊呼道。
他仰着头,头上遮雨的斗笠掉了都没有发现。他勒住缰绳,想要唤一声车厢里的客人一同出来看真龙。
这时,胡娘子轻轻向他吐了一口气,车夫的眼神变得迷茫,他戴好斗笠,继续驾车前行。
乔衡抱着胡娘子,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