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的起床时间一向很准,不用王安提醒,到了固定的时辰他就能自己醒过来。
在每个月的朔望日大朝会上,乔衡多数时间里只当自己是一樽泥塑蜡像,每当他需要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尽量把语句压缩在两句话以内。发言多了就容易引起争议,朝上的人又实在太多,一时不慎这早朝就会变成早市,这种情还是尽量避免为妙。
他端坐在龙椅上,倾听着朝臣的晨议。
然后突然间,那一天的不适感又来了,脑海中充斥着虚幻的刺耳之声,他的思绪像是被笼进了云端,过了许久才回到肉身。
伪装已成为了他的常态,他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的不适。
这种状况直到乔衡下了朝回到寝宫里仍然没有好转,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种恼人的噪音,挥之不去。
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奏疏,但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乔衡把它搁置到另一边,而后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面上。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少顷,他忽然问道:“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王安说:“奴婢刚才出去了一趟,这雪刚下起来。”
乔衡说:“再加几个暖炉,有点冷了。”
王安心说他在这室内呆得都有些冒汗,哪来的冷,不过皇帝既然都说冷了,他也不敢说热。
雪越下越大,到了晚间依旧没有停下雪势。
这一座座宫殿,就像是穿着银铠的将士,肃穆庄严地伏在夜色里。
有太监向乔衡禀报:“陛下,叶孤鸿求见。”
若是别人乔衡是不会理会的,然而叶孤鸿是叶孤城的堂弟,总要见一下。叶孤城当初被他气走了,但叶孤城转过头来又把自己在武当山上学艺的堂弟派了过来,叶孤鸿代表的就是叶孤城。
厚重的门扉被人打开,雪花顺着风钻进了殿内。房间里异常温暖,这片片雪花转瞬间就化作了水。
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
旁人看到他,第一印象大概逃不开“苍白”二字。
苍白的衣和剑,连手都是苍白的,他的眼睛就像是冰雪塑成,比外面飞舞的雪花尤甚三分,神情冷漠又镇定。
他明明是叶孤城的堂弟,却像极了西门吹雪,然而他又不是西门吹雪。
然而王安的注意力被叶孤鸿身后的另外一人夺走了。
不是只有叶孤鸿一个人吗?怎么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跟着进来了。
乔衡看向跟着叶孤鸿走进来的人,对王安说:“你们都出去。”
王安只好带着宫内伺候的太监宫女退了出去,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叶孤鸿居然也跟着走了出来,吕侍卫腼腆又开心的跟在他身后,跟王安说:“陛下允许我跟着叶师兄去文渊阁看看。”
王安皱了下眉头。
南王一把揭开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那种与先帝肖似的面容来。
他肩膀处的衣物被融化的雪花打湿,然而这个自生下来就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的男人,此时竟毫不在意衣物上的不适,就像是那个永远穿着锦衣华服的堂堂平南王不是他一样。
他紧紧地盯着乔衡,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出另一个人的身影,然而他失败了。
还没等乔衡一句“父王”说出口,他就道:“皇帝,你不是世子。”
乔衡听到南王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众人眼中的南王世子了,乔衡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外面风重雪厚,南王不妨先坐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没有太监宫女服侍,乔衡就自己为两人各倒了杯茶。然而当他把茶都倒好了,依然没听见南王坐下来的动静。
乔衡垂目看着桌上的茶杯,看着水中漂浮着的那唯一一片茶叶。
南王:“不敢劳烦皇帝,我就是来确认件事情,说几句话就走。”如果自己还有命离开的话。
乔衡缓缓抬起头回视着南王,似是试图从南王的眼中看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南王神态语气都与往常不一样。
他心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时间的不多了,最近行事时都太急太赶了,从而让南王发现了什么。
南王就站在那里,这一刻他的脸上,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威仪严肃,也没有以往独独在乔衡面前展露的和颜悦色,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南王目视着乔衡,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
他好像再一次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自己说的话:“你不是世子。”声音比方才又多了几分笃定。
房间里陷入了窒息一般的寂静,房间外却是风雪猎猎。
南王正以一种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乔衡的双眼里终于浮现出细微波澜。
他看明白了南王的眼神。
南王把他当成了他那位皇兄。
乔衡本该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可他连一句最简单“父王这是听别人说什么了吗?”都没能说出口。
他说:“我是。”
外面遽然风骤,风的呼啸声,门窗的震颤声,在那一瞬间甚至盖过了乔衡的话语声。
他忽而改口,平静缓慢地说:“我的确不是。”这短短的